下午一點鐘,劉堪準時坐在了方東一的面前。
這使得方東一的心情略微好轉(zhuǎn)了些。
劉堪最近一直都很準時,對于夢的闡述也日漸釋?。
不曉得為什么,方東一每次見到劉堪就覺得內(nèi)心特別平靜。
好像,跟他那些錯綜復(fù)雜、晦澀不堪的夢境毫不相干似的。
“你逐漸學(xué)會控制自己了,這是很大的進步。”
方東一帶了些上等茶葉給劉堪。
劉堪喜歡普洱。
每次都把小水壺裝得滿滿的,說是為了凈化時常紊亂的思緒。
這回,方東一也泡了一壺和他一起品茗,劉堪說很高興自己能遇見一個如此大方又有品位的心理醫(yī)生。
“我愛死這味道了,光聞茶葉就能讓我舒服好一陣,怕是上了癮了。”
“那就多喝點,愛茶總比愛煙好,還沒?說過喝茶喝死人的。”
“呵呵,說得是,說得是。”
劉堪快活地呵呵笑笑,方東一見他那么隨性,內(nèi)心很有成就感。
“老實說,你不像個醫(yī)生?!?/p>
“哦?”
“比較像一個很會討好朋友,總有辦法贏得陌生人信賴的大眾知己?!?/p>
“大眾知己?這個比喻聽上去挺新鮮?!?/p>
“我說的是心里話,不開玩笑的?!?/p>
“本來,我以為自己說什么都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的,你也知道,這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蠻骯臟蠻齷齪的,我真搞不懂自己怎么會做那么惡心的夢……”
“也不盡然?!?/p>
方東一?切地寬慰他,為了感激他那番真心話。
“這很可能是承受不了喪妻之痛的后遺癥?!?/p>
“怎么說?”
“你很愛你妻子,受不了她突然就這么離開你,想念一個人過了頭,也會造成反效果?!?/p>
“就好像把所有好的物質(zhì)糅合在一起創(chuàng)造出的并不一定就是上上之品,也許,可能性更大的是毒藥。”
“凡事凡物都有它自己的度,人的思想、感情也是倚賴著這樣的度才能保持健康與平衡的。你的問題就在于破壞了生離死別所累積在你內(nèi)心深處痛苦的尺度,所以,噩夢來了,壓抑來了,憂郁也來了,人自然就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那些噩夢只是我自己的幻想,完全沒有任何存在的依據(jù)?”
劉堪的表情忽然變嚴肅了。
方東一意識到,他對于噩夢的困擾恰恰就在于他的潛意識居然一直相信那些夢是真的。
“學(xué)名叫做‘妄想癥’。”
“嚴格地說,那是病態(tài),如果單單只是幻想,你就不會以假亂真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了?!?/p>
劉堪不說話了。
他認真地思考起方東一的話,卻仍然抱著不確定的態(tài)度。
方東一坦然自若,大腦飛快地尋找著進一步讓他面對現(xiàn)實的理由。
“我……還是,有點懷疑……”
“懷疑??疑什么?懷疑你妻子當真背叛了你?”
“劉堪,你得問問自己的心,你們在一起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十二年,如果她真像夢里展現(xiàn)的那樣,你怎么可能十二年都毫無察覺?除非,你從一開始就沒對我說實話,你撒謊,你的妻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賢妻良母,而是一個極端荒淫無恥的可怕女人?!?/p>
“不!不可能!你沒見過戀舞,你不了解她,她是個教師,為人師表十年如一日。她受過高等教育,舉止文雅說話纖細,是那種嫻靜、內(nèi)斂、保守到骨子里去的傳統(tǒng)女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p>
“那就是幻覺?!?/p>
“現(xiàn)在,你自己也承認了,不?嗎?”
“可是……可是,夢里的女人的確是她啊,真的是她,千真萬確的。”
“但是同樣的,你眼里也只有看到她一個而已?!?/p>
“那些和她交歡的男人,你可曾辨別過?”
“不是不想,是沒有辦法,在夢里,我只看得見他們的身體,只有身體,沒有臉。也許,是戀舞不想讓我看到也說不定……她背叛我,卻不想讓我知道,為什么?為什么呢?……”
方東一忍不住有些氣餒。
劉堪又回到原地去了。
每次都差那么一點,就一點,他就能脫身。
此刻,方東一也想知道為什么,為什么他每次努力到最關(guān)?的時刻,總有什么東西陰魂不散地要插進來搗亂呢?
難道,噩夢背后還隱藏著其他什么連劉堪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秘密嗎?
那會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舊的障礙消失了,新的障礙又來了,一重接一重,沒完沒了。
難以突破的懊惱讓方東一的成就感瞬間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