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祥益沒想到榮安會這么說，愣了一下后，又干笑兩聲說："不會剛好要買兩千塊的東西吧。""刷多了就退你錢，不就得了。"榮安說。"我今天會早點走，可能沒辦法逛百貨公司。"施祥益說。"不需要逛，他已經(jīng)知道要買什么了。"榮安轉(zhuǎn)頭跟我說，"對吧？"我覺得這樣整施祥益很好玩，便點頭說："對。"他的臉微微漲紅，隨即東拉西扯，把話題岔開。

席中我去上洗手間，在洗手臺遇到施祥益，正想隨便洗下手然后走人，卻聽見他說："你在森林里養(yǎng)了好幾種動物，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你必須離開森林，而且只能帶一種動物離開，你會帶哪種動物？"我沒回答，只是納悶他突然提起這個心理測驗。"我記得你跟我都選孔雀。"他又說。"對。"我說。

"其實太容易選擇了。"他眼睛直視洗手臺前那面大鏡子，"選馬？離開森林后只要有錢，買輛車就好，根本不需要馬。選老虎？被它吃掉怎么辦？至于牛和羊，只能吃而已，一點用都沒有。"他扭開水龍頭，洗凈雙手，然后甩干手上的水。"只有孔雀，既稀少又珍貴，才能襯托自己，也才會讓別人羨慕。""孔雀也是一點用途也沒有。"我說。"你以為鉆石除了名貴外，還能有什么用途？"他哈哈大笑，"名貴就是最大的用途！"

我不想再說話，連手也不想洗，轉(zhuǎn)身便走。他又說："你一定認為我唯利是圖，所以看不起我吧？"我吃了一驚，停下腳步回過頭，他對著鏡子用雙手小心翼翼梳理頭發(fā)。"我也看不起你。"他繼續(xù)說，"你留在學(xué)校念書，到后來還不是得離開校園，然后追逐名利。其實我們都一樣，只是我坦白面對自己的欲望，而你卻遮遮掩掩，既想得到虛榮又希望別人認為你清高。"

我確定不想再聽下去了，轉(zhuǎn)身便離開。只聽到背后傳來："別忘了，我們都同樣是選孔雀的人。"回到座位，舉起筷子夾菜，卻覺得筷子很沉，拿不太穩(wěn)。

喜宴結(jié)束，榮安纏住施祥益，一定要他到隔壁的百貨公司。榮安還拉了三個同學(xué)一道起哄，不讓施祥益有脫逃的機會。我一進百貨公司，便指著某化妝品專柜正在特價的一瓶香水，說："這瓶賣1990，我就買這瓶。剩下的10元就讓你賺吧。"施祥益說了一堆下次他一定會還錢以及我又用不著香水之類的話。"正如你所說，我們都同樣是選孔雀的人。"我打斷他，聳聳肩說："所以我現(xiàn)在一定要討回這筆債。"他瞪了我一眼，我裝作沒看見。

施祥益悻悻然走后，我、榮安和其它三個同學(xué)在原地聊天。"他上次叫我代包兩千塊紅包，到現(xiàn)在也沒還。"第一個同學(xué)說。"我也是。下次我也要用這個方法把兩千塊討回來。"第二個同學(xué)說，"不過我很好奇，這次又是哪個倒霉鬼兼笨蛋幫他代包紅包？"只見第三個同學(xué)哭喪著一張臉說："我就是那個倒霉鬼兼笨蛋！而且這次是兩千八！"

我們五個互相取笑了一陣后便做鳥獸散，我回家，榮安回屏東。回程中我不斷想：如果孔雀代表金錢，那么為什么我對金錢的追求或重視程度不像是選孔雀的人呢？或許金錢只是狹義的虛榮，廣義的虛榮可能還包括其它東西。例如我目前所追求的學(xué)位，是否也屬于廣義的虛榮？

剛踏進院子，發(fā)現(xiàn)李珊藍正在院子中駐足，似乎若有所思。我從她身后經(jīng)過，打算爬樓梯回房間。左腳才踏上第一階，便回頭說："對不起。"她沒回答，也沒反應(yīng)，我的腳步停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爬。過了一會，她淡淡地說："為什么說對不起？""上次在中國娃娃，你來收杯子時，我以為你是熱舞女郎，所以……"我想了一會，直接說："所以對不起。"

她哼了一聲，說："如果我是熱舞女郎，你就不必說對不起？"我微微一愣，沒有答話。她依然站在原地，身體和腳步都沒移動。"你憑什么看不起熱舞女郎呢？"她加強語氣，"憑什么呢？""沒有……"我有些心虛。"你們到心里認為是不正當(dāng)?shù)膱鏊ネ妫?她終于轉(zhuǎn)身面對我，"卻要瞧不起在那些場所工作的人，真是可笑。"我覺得有些羞慚，答不上話。

"你看不起在中國娃娃工作的人，我也看不起去中國娃娃玩的人。"她說完這句話后，便推開院子鐵門離開。我愣了一會才回過神，一步一步慢慢爬回樓上的房間。

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想起和施祥益、李珊藍的對話，不禁起了感慨：原來孔雀不僅被人看不起，孔雀之間彼此也看不起。

模模糊糊睡著了，醒來后天已大亮。漱洗完畢后下樓，右腳剛踏完最后一階，李珊藍也正好推開房門走出。我見她提了我看過的黑色包袱，心想她大概又要去臺北擺攤。"你要去臺北嗎？"我問。她看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嗯了一聲。

"要不要我載你？"我走到機車旁，"這樣可以省出租車錢。""我用走的，一樣可以省錢。"她冷冷拋下話后，昂首走出大門。我有些不高興，早知道當(dāng)初應(yīng)該說房租是四千五，而不是四千。這天可能因為心情不好，在學(xué)校熬了一整夜，第二天中午才回家睡覺。

誰知道躺下沒多久剛看到夢鄉(xiāng)的入口時，便被地板傳來的咚咚聲弄醒。我一肚子火，踢開棉被，劈哩啪啦沖下樓。我要跟她說清楚，請她用正常的方法叫我，不要老敲天花板。如果她再這么敲，哪天地板蹋了，她自己去跟房東解釋。

我來到她房門口，房門半掩，我看見她正坐著。她手里拿著一小瓶東西，瓶身透明，只有手指大小。我見她轉(zhuǎn)動把玩那瓶子，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神情。她看到我，說了聲請進，然后把那瓶東西輕輕放在桌上。"我想要這瓶香水很久了，今天終于買了它。"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