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爾會去找劉瑋亭聊聊天,總覺得跟她說完話后全身便會充滿能量。再加上同是博士班研究生,有共同的畢業(yè)壓力,彼此都能體會。后來我有篇要投稿到期刊的論文需要多變量分析,我找她幫忙,她很爽快答應(yīng),三天后便把結(jié)果給我,讓我很順利完成那篇論文。
天氣又變熱了,距離劉瑋亭的最后一瞥,剛好滿七年。原本跟她約好下午五點在那棵樹下碰頭,我想請她吃個飯,算是報答。但我三點半剛好要到教務(wù)處辦些手續(xù),辦好后也才四點,便在那棵樹附近走走,順便等她。遠遠看見劉瑋亭跟一個男子正在散步,她的神情很輕松,談笑自若。雖然兩人之間并無親密的動作,但親密的感覺是可以嗅出來的。
劉瑋亭的春天來了,我很替她高興,心里絲毫沒有其它的感覺。我決定爽約,也決定不再找她聊天,以免造成困擾。先離開校園去買了六朵玫瑰,再回到附近教室拿了根粉筆。用粉筆在那棵樹的樹干上畫只開屏的孔雀(但看起來像奔跑的公雞),然后把玫瑰放在樹下。
六朵玫瑰的花語是:祝你一切順利。我想劉瑋亭會明白的。
快升上博六了,如果沒有意外,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就可以畢業(yè)。但畢業(yè)后要做什么?這問題開始困擾著我。
我30歲了,30歲才踏入職場,已經(jīng)太老了??磥碇挥姓议g研究機構(gòu)當(dāng)個研究員,或是找間學(xué)校謀個教職才是正途。只可惜在中國人的社會里,有關(guān)系就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就有關(guān)系,自問沒關(guān)系又不是很出色的我,恐怕連謀個教職都很困難。榮安和小云都勸我別想太多,畢業(yè)后再說。李珊藍則說:"你可以跟我一起合作。"
"做什么?"我問。"擺攤呀。"她說。"啊?""你很有天分,我們合作一定可以賺錢。"我決定聽從榮安和小云的意見,畢業(yè)后再說。
我待在研究室的時間變得更長,后來干脆買了張?zhí)梢畏旁谘芯渴?,累了就在躺椅上睡覺,最高紀錄曾經(jīng)連續(xù)三個晚上在研究室過夜。榮安來找我時,我們還是會去Yum和小云聊天,這已經(jīng)是習(xí)慣了。跟李珊藍的相處也照舊,常載她去車站,也常從車站載她回家。常共同研究如何把便宜的東西賣貴,而過期的食物也沒少吃。
時序已入秋,我多放了一條薄被在研究室的躺椅上。連續(xù)兩晚睡在研究室后,第三天晚上決定回家洗個熱水澡。剛洗完澡,打算換件衣服再到研究室上工,突然地板傳來咚咚兩聲。下樓到李珊藍的房間,發(fā)現(xiàn)桌上擺了個小蛋糕。"誰過生日?"我問。"我。"她雙眼盯著桌上的蛋糕。
我愣愣地看著她,覺得她看起來有些怪。"怎么了?"她抬頭瞄了我一眼,"我不能過生日嗎?""當(dāng)然可以。"我連忙說,"這蛋糕……""花錢買的。"她說。我有點驚訝,又看了她一眼,說:"你是我認識的那個李珊藍嗎?""喂。"她瞪了我一眼。她似乎心情不太好,我便不再往下說。
桌上還擺了一瓶剩不到一半的紅酒,旁邊有個酒杯。"這瓶酒又是客人喝剩的?""不。"她說,"今天我生日,店里送的。""怎么會只剩一半呢?""那是我喝掉的。""啊?"我嚇了一跳,"你一個人喝酒?""不可以嗎?"
她又倒了一杯酒,剛舉起酒杯時,我說:"別喝了。""我不可以祝自己生日快樂嗎?"她說。"慶生有很多種方法,不一定要喝酒。""我的生日竟然只能自己慶祝,這難道不值得喝酒嗎?"說完后,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想了一下,說:"你慢著喝,我送你一樣?xùn)|西。"
我跑回樓上房間,翻箱倒柜找出那瓶香水,我知道這是她最愛的品牌。下樓將香水遞給她,她露出驚喜的表情。"這是你特地買的嗎?"她說。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告訴她因為施祥益欠了我兩千塊遲遲不還,于是我們幾個同學(xué)捉弄他,讓他在百貨公司刷卡抵債,沒想到剛好買到這瓶她最喜愛的香水。
她的眼神由亮轉(zhuǎn)暗,說:"你連欺騙女孩子都不會,難怪你前女友不要你。""喂。"我說,"別以為喝醉了就可以亂說話。""我沒喝醉,而且我也沒亂說。"她突然變得激動,"你連說這是特地為我買的來逗我開心都做不到,有哪個女孩會喜歡你!""夠了喔。"我有點生氣。
"不夠不夠,我偏要說。"她站起身大聲說:"我今天已經(jīng)30歲了,我不知道未來長怎樣?不知道現(xiàn)在在哪里?不知道過去在干什么?看見秋天的落葉不再覺得那是詩,只覺得傷感,可見我老了。但我還是孤身一人,沒有人愛我,不知道要愛誰。我……"她的語氣急促,以致說話有些喘。換口氣后,大喊:"我甚至沒有狗!"
"狗?"我很納悶。"對。我沒有狗。""狗很重要嗎?""我不管。沒有狗就表示我很可憐。"她雖然30歲了,可是現(xiàn)在說話的邏輯卻像三歲小孩。
"嗯。"我點點頭,"是很可憐。""你不用同情我。""好。我不同情你。"她哼了一聲,呼吸慢慢回復(fù)正常,神情也不再激動。
"我已經(jīng)30歲了,你知道嗎?"她說。"現(xiàn)在知道了。""我沒什么朋友,大家都說我虛榮愛錢。""不至于吧。"我說,"起碼我就不覺得你虛榮愛錢。""是嗎?"她說,"你敢發(fā)誓?""不敢。"我搖搖頭。"你……"她又開始激動。"開玩笑的。"我趕緊陪個笑臉。
"我沒有目標、沒有方向,過去的日子好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沒留下,失去的東西太多,手里卻一樣也沒有,我簡直活得亂七八糟。"她說完后看了看我,我覺得好像看過這種眼神。那是在《性格心理學(xué)》的課堂中,當(dāng)教授提起那個心理測驗時,我在心里看見的,孔雀的眼神。當(dāng)初就是因為這種孔雀的眼神,我才會選了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