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通后，我聽到一聲，“喂?！?/p>

我的心頓時缺跳了一拍。

“哪位？您是哪位？”

我輕手躡腳地掛上電話。我尋思約翰先生今天也沒上班，我不知道他怎么克服暴風(fēng)雨回的家，我只知道，縱然躲在家里，我也逃不出他帶給我的驚恐。但再過11天，這一切都會結(jié)束。

鎮(zhèn)上的冰在一天內(nèi)便化去大半。我進門的時候，希莉亞太太沒在床上，她坐在廚房里的白桌邊，死氣沓沓地怔怔望著窗外，好像她那蜜罐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和煉獄一樣難熬。她看的是那棵合歡樹，那樹在這場冰害里遭了重創(chuàng)，一半的樹枝被折斷，細長的葉子全部萎蔫。

“早上好，明尼?！彼踔翛]往我這邊看。

我只是點點頭，在她前天那么對我之后，我對她沒啥講頭。

“我們終于能把那棵難看的老樹給砍了。”希莉亞太太說。

“去吧，把它們都放倒?！本拖裎?，沒由來地把我放倒。

希莉亞太太立起身，走到我站著的水槽邊，抓住我的胳膊?！罢鎸Σ黄?，我那天不該那樣吼你。”她動情地說，眼角濕潤。

“嗯?！?/p>

“我那會兒病了，我知道那不是借口，可我真的很不好受……”她開始抽噎，好像她這輩子做過最糟的事就是吼她下人。

“好啦?！蔽宜闪丝?，“沒啥大不了的?！?/p>

她隨即緊緊摟住我的脖子，我只得拍拍她后背，半推半扯地把她從我身上剝下來?！叭プ?，”我說，“我給你弄點咖啡?！?/p>

我尋思我們不舒服的時候，都會有些壞脾氣。

到了下周一，那棵合歡樹的葉子全黑了，就像是被燒了而不是被凍傷的。我走進廚房正打算照例給希莉亞太太倒數(shù)日子，見她盯著那棵樹，眼里流露出看著爐灶那般深惡痛絕的目光。她臉色蒼白，我擺在她面前的食物她顆粒未進。

一整天，她性情大變沒躺在床上，卻是爬高攀低地裝飾門廳上那株三米高的圣誕樹，害得我拖著吸塵器四處收掇滿屋亂飛的針葉。隨后她又去了后院，又是修剪玫瑰枝杈，又是栽植郁金香球莖，我從沒見她如此放手大干過。她最后進屋來上烹飪課，指甲里嵌著泥，臉上仍沒一絲笑意。

“還剩六天，我們就要把這事告訴約翰先生?！蔽艺f。

她半晌沒吱聲，最后用平得像塊鐵板一樣的聲音說，“你肯定非得這樣嗎？我想我們可以再等等。”

我當(dāng)場就不動了，棉豆撲簌簌漏出手掌，“再問問我有多肯定?！?/p>

“好啦，好啦?！彪S后她又出了門，繼續(xù)她新的消遣活動，這回她瞄上了那株合歡樹，手里提著把斧子，可一斧也沒砍下去。

星期三晚上，我滿腦子盤旋的就是剩下的96個鐘頭。一想到可能在圣誕節(jié)丟掉飯碗，我就心如蟲噬，這遠比一槍把我打死要擔(dān)更多的心。按計劃，希莉亞太太得在平安夜，我走了之后，他們?nèi)ゼs翰先生母親家之前，把這話告訴約翰先生。但鑒于希莉亞太太近日行事乖張，我很有理由相信她到時候守不住諾言，打了退堂鼓。噢，不，我日夜坐臥不寧，恨不能像黏在肥皂上的頭發(fā)絲，寸步不離地跟住她。

星期四早上我進了屋，希莉亞太太竟然不在家，我不敢相信她真的出門了。我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我望著后院，窗外陽光明媚，那株合歡樹也真是丑到家了，我納悶約翰先生為啥不直接把它砍了去。

我又往窗臺邊挪了挪，“看那兒，”樹的底部仍挑著幾片綠葉，在陽光下微微揚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