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里大聲疾呼:“這地方太美了!我算來著了,真不枉我寫的‘血書’!我要為我的理想而宣誓:永遠扎根下去,絕不辜負老師和親人們的囑托與希望!”
想到這里,我不由得回憶起學(xué)校里那一幕。
在北京第一百八十中學(xué)的教室內(nèi)里,班主任韓老師,一臉的苦相和憂愁地,撫了撫用膠布粘著腿的近視眼鏡,念完了十幾名同學(xué)的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同學(xué),一個個得意洋洋的站起身來,還沒等老師沖他們說話,我滿臉怒氣地也站起身來,大聲質(zhì)問道:“韓老師,為什么沒有我?”
韓老師沒理我,只是朝我擺擺手,示意我坐下,我一臉的不服氣,可還是坐下了。
韓老師沖站著的同學(xué)們大聲說道:“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送他們光榮地到祖國的邊陲,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
教室里響起了一陣掌聲。之后,那十幾名同學(xué),在我們剩下同學(xué)羨慕的目光中,興高采烈地走出了教室。
“老師為什么沒有我?”還沒等韓老師說話,我又站起身來。
韓老師撫了撫眼鏡,用一種平時很少見的,極其溫和的口氣對我說:“坐下吧!”
我沒有坐,臉上淌滿了淚水,內(nèi)心充滿了抗拒和不服。
韓老師又撫了撫眼鏡,多少有些無奈地說道:“你年齡還小,明年再去也一樣,再說,學(xué)習(xí)文化,掌握知識,一樣可以為祖國建設(shè)添磚加瓦!”
“不!我一定要去!我的理想不在這里!”我固執(zhí)地說道。
韓老師什么話也沒說,我看出,他的臉上掠過一道陰霾,心里正經(jīng)歷著一場暴風(fēng)雪,可他當(dāng)時究竟在想什么,我一點也不清楚。
見他不說話,我靈機一動,伸手從作業(yè)本上撕下一張紙來,把右手拇指放在嘴里使勁兒一咬,隨著一陣鉆心的疼痛,一絲熱乎乎的,并帶有咸腥味的血,頓時冒了出來。
我很快用熱血寫就了一份《決心書》,雙手捧著,離開座位,走到韓老師面前,把血書放在講臺上,沖表情沉重的韓老師說道:“如果我去不了,書也不念了!從此再也不會踏進教室一步!”說完,背起書包,在余下的同學(xué)們羨慕的目光中,離開了教室。
幾天后,在北京永定門火車站的站臺上,父親拉著我的手說:“建國!家里不用你掂著,你的性情我知道,主意一定,九牛也拉不回!到了地兒好好干,我是個售貨員,收入低,你媽又有病,全家七口靠我一人,唉!沒辦法兒!”說著他掏出三十元錢,硬塞給我說:“少了點,拿著吧!”
“爸?用不了這么多!”我說。
“拿著吧!”說完,他擦擦眼淚,沒等車開就離開了車站。
我望著他的背影,眼淚不知不覺地滾落下來。
列車一聲長鳴,把我和我的親人們拉遠了,后來我才知道,那三十元錢是父親背著我和生病的母親去賣了血。
第六章
牛車上,唐向紅優(yōu)美而嘹亮的歌聲打斷了我的回憶,也把我拉回到了現(xiàn)實。
老孔也把手里的一本早沒了封面的蘇聯(lián)小說放在一邊兒,從懷里掏出一把口琴來,很認真地為唐向紅伴奏。
大胡子金杲跳下車去,隨手踩了一把地上的野花遞給唐向紅,跟唐向紅一起唱起了《卡秋沙》。
栗氏兄弟在車上掰手腕較勁兒,哥倆紅頭脹臉,誰也不服誰。
在牛車的尾部還坐著一位姑娘,不過,她不是知青,是山梁村第四生產(chǎn)隊派到我們第四知青組做飯的社員,名叫蘭花。她的叔叔就是小矬子陳望山。
我那時對她還不是很了解,只是聽說:她的老家在河北邢臺,六六年大地震使她變成了孤兒,投身到了叔叔陳望山家,寄人籬下的生活,使她小小的年紀就養(yǎng)成了一種任勞任怨、逆來順受,從不過度奢望的內(nèi)向性格。
此時此刻,她一語不發(fā)地坐在牛車的尾部,頭微微低垂著,可眼卻遙望著遠方,似乎在聽著什么或在想著什么,可誰也不會留意她,也沒有人會注意她在想什么。
她的無比粗糙的小手,放在盛滿冷水的大塑料桶上,已經(jīng)分不出什么顏色的方格罩衣上,沾滿油跡;不怎么梳理的頭發(fā)上,也沾著點點的柴火末;臉上僅有的一點小姑娘的雉氣,也被苦悶和憂傷占據(j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