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才21！”小小終于按捺不住提高音量，接觸到路芒炯炯目光后，“一”的尾音又直線滑落下去。

“可以接受加班嗎？”

“只要工作需要……”

“喜歡什么樣的老板？”

“……真真真才實學(xué)、公公正嚴(yán)明……”太好了，這個問題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以前背過，這就是N次面試?yán)鄯e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啊。松了口氣，滕小小不禁流露出一絲笑意。

“滕小姐，你究竟是緊張才口吃，還是一貫都口吃？？？”

“！！……我我……不不口吃……吃的！”竟然有這樣面試的？！小小羞憤到口不擇言，面部表情也在“放松微笑”到“恐慌錯愕”之間活生生卡住。不過——那是錯覺嗎？獸王的嘴角牽動了一下，好像在笑。

“如果你流落荒島，只能選擇帶一本書，選擇哪本？為什么？”

“儒勒·凡爾納的《神秘島》。書里詳細(xì)介紹了如何以生牡蠣充饑、用手表上拆下的弧面鏡聚焦陽光生火、跟隨動物尋找淡水、用島上發(fā)現(xiàn)的硫磺制造炸藥開山辟道……”天哪，閑書發(fā)揮作用了。

“知道在哪里能買到最便宜質(zhì)量又好的暖手爐嗎？”

——嗯？問題怎么轉(zhuǎn)折得這么快，簡直像一長列火車在原地掉頭。

“知道！雖然大家都以為在淘寶上可以買到最低價，但如果加上運費就不合算了。所以如果要大批量采購就直接去藝屋，如果買一兩個就去七里鋪最老的一家店面的地下室里淘貨……”

獸王微微頷首，輕微到連一絲頭發(fā)都不曾顫動過，“留下手機號碼，回去等通知?！?/p>

就是說，初次面試通過了？小小內(nèi)心疑惑和驚喜摻雜涌動，站起來絞著手指小聲道：“謝謝路總?！?/p>

“什么路總，叫我名字就可以了?！?/p>

“謝謝謝謝……路路路路路路路盲盲盲——”

燦爛日光下，咖啡香味裊裊，四周一切安靜完好，滕小小卻分明聽見了空氣碎裂的聲音。此刻，獸王陰森巨寒的表情令小小想起斯蒂芬·金新小說的廣告宣傳詞：“陽光之地，黑暗棲息”。

——完了，徹底被死當(dāng)了。

一旁恭候多時的最后一位應(yīng)聘者——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的黑框眼鏡男喜洋洋地邁步上前，用最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最精準(zhǔn)的發(fā)音打招呼道：“路芒，你好——我是去年畢業(yè)于本校的張康，擁有國際貿(mào)易系和中文系雙學(xué)位。路芒真是個好名字啊，是出自‘明日天寒地凍，路遙馬亡”的典故嗎……”

就這樣，拜那位直接送死的仁兄所賜，滕小小出人意料地得到了新工作。

掛掉葉子懸電話，搭乘地鐵8號線抵達仁明廣場，滕小小來到禾顰影都門口，執(zhí)行老板路芒布置的第一項任務(wù)——購買四張《阿凡達》IMAX 3D巨幕電影票。

有點兒近視的滕小小瞇眼望著跟前景象，嚇了一跳，差點兒以為自己到了火車站——密密麻麻的人頭涌動著，排成條不見首尾的超級長龍，把禾顰影都所在的萊芙獅廣場包了個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知道這票特別難買，所以起了個大早，沒想到還會是這個情況。

隊伍后段一個穿著登山羽絨服的胖胖的男生坐在自帶的小折疊凳上打PSP，水壺干糧一應(yīng)俱全，甚至腰后還插了把傘，他同后面的人聊天說：“今天氣象預(yù)報說有雨夾雪，最好快點兒下，這樣前面那些沒帶傘的轟地就散了，輪著我們靠前兒——”

小小朝前蹭探摸情況，隊伍前半段有位大媽身裹棉被倚靠在玻璃幕墻上啃餅干，大媽一把拽住小小問：“姑娘幾點了？”小小告訴她現(xiàn)在是7點，大媽點點頭，“離開閘放人的時間還有一小時四十五分鐘?！毙⌒⊥髬屢呀?jīng)凍得皺起白皮的嘴唇和黑紅的面頰，驚愕地問：“您什么時候開始排隊的？”

“昨天晚上7點啊，生重病的兒子是影迷，想要看，這個心愿我一定要滿足他。黃牛票太貴買不起，我就背著鋪蓋通宵排隊了。還好我這位置背靠墻，只有單面吹風(fēng)。再后面點兒的幾個人扛不住都撤了?！?/p>

小小覺得整個天空都黑了，像口鍋一樣籠罩下來。眼一閉，跑到隊伍最末排著先說。捱到8點15分，估摸著路芒該起床了，抽出手機用凍僵的手指給他發(fā)短信，小心翼翼地詢問：“可以看普通銀幕3D版嗎？”

半小時后回信來了，只有兩字：“巨幕”。

這下黑鍋算是徹底嚴(yán)絲合縫地蓋上了。多問一句都無疑是在找槍口撞，5000元月薪、夢想中的獨居小屋就見不著了。小小絕望地盤算著，現(xiàn)在排隊也是無用，從今天起三天內(nèi)的票一定會被上千號人購光。只有今晚上過來排通宵隊，等早上開閘后買1月7日的票。如果現(xiàn)在坐地鐵回家，等于白費8元交通費。而路芒只給了買電影票的錢卻從未說過有車貼這回事兒。如果不回家，得在哪里捱過寒風(fēng)凜冽的一整天，還得填飽肚子呢……

滕小小感覺鼻尖酸酸的，眼眶一陣潮熱，透明的液體充盈上來，視線也模糊了，猛吸一口氣強自忍回去。

身旁兩個滿臉疲容的女孩兒在聊天，拿著手機上網(wǎng)的一個說：“哈哈，原來咸魚翻身是這個意思呀！”

另一個強打精神搭腔道：“……什么意思？”

“過去窮人家沒有招待客人的菜肴，只能把家里唯一的一條咸魚過一遍面糊，炸一下請客人吃，窮人的客人也都是窮人，很懂規(guī)矩，光吃面糊不吃魚，這樣，一條咸魚可以支撐一年光景。但有的客人在主人盛情下多少吃了點兒咸魚，長久下來咸魚的半面魚肉就吃完了，所以只好翻過身來吃，就是說等這條咸魚吃光后就沒有東西可以招待客人了，日子將更加難捱——咸魚翻身典故的本意是指生活越過越艱難呢……”

小小咧開了嘴，一道無聲的悲鳴從胸腔深處震顫出來。太陽穴被刺骨寒風(fēng)吹得酸痛無比，兩滴清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順著面頰滑落到嘴角。旁邊一個不認(rèn)識的阿姨吃驚地看著她，“小姑娘你怎么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