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雪碧在后座上輕聲說，“明天是星期一，我好像該去上學(xué)了。”

糟了。被方靖暉那么一攪和，我完全忘記了明天要帶著雪碧去新學(xué)校報到。我本來以為明天不用早起的。我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去死吧?！比缓笸蝗换剡^神來，對雪碧說：“我不是說你，我是說我自己呢，我忘得干干凈凈的。那么我們明天幾點起來比較合適呢？不過要是很早出門的話，鄭成功怎么辦？我?guī)е隳闳W(xué)校見老師總是不大好——”我重新開始自言自語，“不然我順路先把鄭成功放在小叔家好了，小叔他們起床很早，因為小叔有課——叫陳嫣幫我照看他一會兒，我們再去學(xué)校——只能這樣了，可是我真不想求陳嫣幫忙，又得看她那張陰陽怪氣的臉?！?/p>

她輕輕地說：“姑姑，你告訴我要怎么坐公車就行，我自己去就可以了?！?/p>

“不行的?！蔽覐那胺寸R注視著她的眼睛，“不管怎么說你是第一天轉(zhuǎn)學(xué)呀。不能沒有大人帶著你的，而且我也想看看你的學(xué)校、你的老師是什么樣的?！?/p>

“真的不用，我以前也轉(zhuǎn)過學(xué)，我知道該怎么辦。我自己會上鬧鐘起床，我把書包都收拾好了，我也會記得穿上新學(xué)校發(fā)的校服——”

“雪碧?！蔽逸p輕地打斷她，“你知道么，和姑姑在一起，你不用那么懂事的。其實我不喜歡那么懂事的小孩子?！?/p>

她眼睛看著車窗外，默不做聲。

“就這么定了?！蔽艺Z氣輕快，“我跟你去學(xué)校，我也好好打扮一下，給你爭面子，讓你們的同學(xué)瞧瞧你有個多漂亮的姑姑——那些討人嫌的小男生看到了說不定就不會欺負(fù)你——要是有人敢欺負(fù)你是新來的，你回家一定要告訴我，我有的是辦法收拾他們?！?/p>

“你不愿意帶著小弟弟去學(xué)校，是害怕同學(xué)們看到我有個有病的小弟弟，嘲笑我嗎？”

“胡說八道些什么呀？”我心里重重地一震，不安地輕叱著，“我是覺得不方便?！?/p>

“那我明天可不可以把可樂放在書包里帶去？”她期待地問。

“不準(zhǔn)！”我干脆利落地說。我現(xiàn)在和她講話已經(jīng)不用那么客氣，我可以簡明扼要地跟她說“不準(zhǔn)”，其實這是好事。

但是緊接著，我發(fā)現(xiàn)我這一天的噩夢并沒有結(jié)束，或者說，我本來認(rèn)為睡著了才會有的噩夢已經(jīng)提前降臨了。我在我家的樓前面看見了方靖暉。我按捺住了想要踩一腳油門兒撞過去的沖動，打開了大車燈。

他站在那束明晃晃的、似乎從天而降的光芒中，看上去像個瘦削的影子。這讓我想起我剛剛認(rèn)識他的時候，他站在北京明亮的天空下面，對我一笑，他說：“鄭東霓，要不然你嫁給我？”我那時候心里不是沒有喜悅的，我得實話實說，我還以為不管怎么說我的好運(yùn)氣來臨了，我還以為我終于有了機(jī)會開始一種我從沒見識過的生活，我還以為假以時日，我也能像一般女人那樣和我的老公過著即使沒有愛情也有默契的日子。我還以為……那個時候他說：“麻煩你快點兒決定好不好？我只剩下一個月的假期?！笨粗翎呉话愕谋砬?，我說：“嫁就嫁，你以為我不敢？”他說：“真痛快，我就喜歡這樣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