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閉嘴!”她見火滅不掉,緊張得腦袋也蒙了,整個人飛撲過去,緊緊抱住大嘴妹的頭,把火捂熄了。當(dāng)時她有點兒開心,又有些懊悔。
陳繁坐在沙發(fā)上跟許樂仁父親聊天時,他隨口問起她那天為什么挨打,她頓時覺得很不好意思,扭捏地解釋說因為自己沒背完《梁園吟》。還好許樂仁父親沒多問,只說:“陳繁真厲害,背得那么多詩?!?/p>
她本想跟他父親說前幾天去廠里玩的事。她有很多事想跟他分享,想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看到他工作的地方了,可廠里發(fā)生那么多不開心的事,要是他知道,說不定會再也不喜歡自己的。
她借了阿加莎的《羅杰?亞克洛伊命案》,將書貼著肚子藏在褲子的腰帶處帶回家。現(xiàn)在要看課外書只能在上洗手間時利用那十幾分鐘,或者晚上父母睡著之后,打著手電在被窩里偷看。
母親從來不允許她看課外書,她只好想辦法將書藏在各種母親想不到的地方,抽屜底層,床底,衣柜深處,臺扇的下頭……被一次次發(fā)覺之后,漸漸換成用紅色的塑料袋包好,大咧咧地放到碗柜上方,也有冰箱的冷凍層,要是短期,便放在洗衣機里和母親的衣柜底或書架上。她在家中不斷暗暗挖掘和搶占自己的陣地,又被母親一一搗毀。
自從他們吵翻之后一直沒和好,李恩澤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排練也暫時停下了。他們好幾天沒去電影院。
于思聰住院打吊瓶,陳繁中午時避開了李恩澤,跟許樂仁悄悄去看他。保健院的黑板上還貼著告示,通知明晚6點開始打乙肝疫苗。許樂仁不肯進(jìn)去,說在保健院外面等她。
于思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臉色已好了不少,正看著天花板發(fā)呆,聽見聲音時向她看過來,“陳繁?!?/p>
“嗯,”她走進(jìn)去,在床邊找了個凳子坐下來,“你好點兒了沒有?今天下午還去學(xué)校嗎?”
“唔,好多了?!庇谒悸?shù)哪樝菰谡眍^里,顯得更加清瘦,“我媽媽說我明天可以去上課。”
母親最不喜歡她往保健院這樣的地方走動,告訴她里面全是病,說她一點兒也不像個女孩子,比那些吵翻天的男孩還討厭??伤S樂仁、李恩澤總是跑到醫(yī)院來,看完于思聰之后,從垃圾桶里撿吊針,拿在手中像鞭子一樣亂甩。
他們到小區(qū)各個地方去撿破爛,像把自己的留戀放入記憶膠囊那樣,找足夠的事情把每天填滿。她在垃圾堆里撿到過一本金庸的《天龍八部》,半本《福爾摩斯》和一袋玻璃彈子。他們將書撕開,今天她看前面一半,李恩澤就看后一半。她收集一些很有意思的玻璃瓶,藏在電影院的后臺里。
許樂仁他們更愿意去翻那些破衣服褲子的口袋,看看里頭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有次李恩澤在一條爛褲子的口袋里摸出十塊錢,每人買個大棒棒糖和健力寶,只用一個中午就把那十塊錢花光了。雖然垃圾堆里很臭,夏天時待在里頭會特別特別熱,煤灰的氣味重得嗆鼻子,連陽光也是煤灰的氣味,不過也沒有別人想象的那么糟糕。
母親的書柜上有幾本三毛的書,陳繁在寒假時趁父母上班偷偷地讀完了它們。書中說起拾破爛,她會很開心地笑出來,而當(dāng)她讀到三毛背著書包,一個人坐車去了六張犁公墓,又會忽然傷心。
“那時候,我認(rèn)識的墓地有北投陳濟(jì)棠先生的墓園,有陽明山公墓,有六張犁公墓,在現(xiàn)在市立殯儀館一帶也有一片沒有名字的墳場。這些地方,我是???。世上再沒有跟死人做伴更安全的事了,他們都是很溫柔的人?!蹦欠N解釋不清的感覺真奇怪,會讓她暫時忘記寒冷的天氣。站起身,很強烈地想跟這個人說話。她在反鎖的屋里焦躁地走來走去,喝很多很多的涼開水,才能將那個奇怪的念頭暫時澆滅。她想如果自己可以走出這間屋子,能夠遇到三毛,她一定要問問她:“你現(xiàn)在開心點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