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之行,就像玩了一次時間很長的“空中飛人”游戲,小露對婚姻的想法由此分離為兩層。
一層高高在上,像姐姐一樣俯視著婚姻。
一層降落在地面,按部就班地體悟著夫妻生活的點點滴滴。
比較起來,似乎對解決具體問題的興趣,更甚于“形而上”的種種思考。對一個女人來說,思考更像一種體力活兒,偶一為之可以,干久了受不了。
回程的飛機上,小露保持了原有的習慣:她最大可能地留出時間,把舷窗推開一半,欣賞腳下異彩紛呈的云。
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她和姐姐喜歡搶一本藍皮精裝書《氣象云圖》。她還記得,那本書翻開后,有紅底金字的毛主席語錄“建立一支強大的人民空軍,保衛(wèi)祖國,準備戰(zhàn)勝侵略者”。她對戰(zhàn)勝侵略者沒有感覺,但是,那些精彩的云圖,大大吸引了一個孩子在注意力。
她發(fā)現(xiàn),云是一種生命。它們是一群有思想的精靈。這些精靈好象不是氣象學家所描述的那樣,簡單地分為積云、積雨云、層積云等等。它們會巧妙地表演,會聰明地尋找自己的同伴?,F(xiàn)在,在飛機上向下看,那就格外明顯。有的孤單,有的群居。有的呼朋喚友,有的思緒萬千。
它們還有性格。有的心平氣和,有的桀驁不馴。有的是在怡然自樂,有的卻在決戰(zhàn)沙場。
飛機正穿越一大片廣闊的云區(qū)。小露看著那些云,那些精靈,它們正在修筑一座奇妙的城堡,具體地說,是一座座。那是它們的游戲?;蛘?,應該稱為“他們”吧。他們變幻出種種身段,營造著或甜蜜或緊張的氣氛,把城墻建造得五花八門。這樣的場面讓小露聯(lián)想到某些令人迷亂的味道,那些味道是誘惑的,溫暖的,安靜的,但又涌動著許多不安。她很想成為這群精靈中的一個,用銀白的城堡把自己包裹起來。盡管她早就俯視了那些誘惑和不安,但還是忍不住要體驗精靈們的游戲。
小露覺得,如果坐飛機卻不去欣賞云,那就失去了飛行一多半的意義。在這樣的高度,她可以格外超脫地俯視云,云下的云,更下面的虛空,和虛空下面堅實的大地、山巒、城市,以及看不到影子但一定更加豐富多彩的人群?;蛟S,厚重翻滾的云們,真的是某種生命形式的化身。
她已經(jīng)沉浸到云的游戲中,想象著某個城堡是自己的領(lǐng)地。
可是,姐姐喚醒了她:“親愛的,你抓我的手了。做什么夢呢?”
小露這個白日夢超越了它應有的界限。在姐姐看來,妹妹已經(jīng)睡了好大一會兒了。她攬著妹妹的頭發(fā),問她是不是又進入了童話世界。
小露說:“我夢見了城堡,我身在其中?!?/p>
姐姐說:“從你睡的時間長度看,如果這時候有夢,反映的應該是一天內(nèi)你考慮最多的事情?!?/p>
小露說:“哦,那不就是圍城嗎?錢鐘書早就比喻過了,這個不新鮮。”
姐姐說:“經(jīng)典的東西都不新鮮,新鮮的東西只有很少一部分能成為經(jīng)典。”
小露閉上眼睛,回味。她用清醒的意識,由淺入深、逐層地總結(jié)了剛才那個不清醒的夢:
——這是一個城堡。
——我自己營造的城堡。
——我被它誘惑過,因此迷戀它,信賴它,享受它所帶來的安全感。
——我甚至擁有了它。
——這種安全感中隱隱地含有某種不穩(wěn)定的因素,所以,我在城中探頭探腦,甚至猶豫不決,無法全面地洞悉它對我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