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方玉品評說:“既是湖口煙雨圖,就該畫上陳友諒萬船傾覆的場面,光畫煙雨,不是白跟他到戰(zhàn)場上來一回了嗎?”
她這么說,當然有點揶揄味道。李醒芳說:“那應當改為湖口硝煙圖。你別忘了,這是應達蘭皇后所邀畫的,我畫那么喪氣的場面,不是找死嗎?”
楚方玉道:“你這種文人只能替人家點綴歌舞升平,毫無骨氣?!?/p>
李醒芳說:“有骨氣的都不在文人堆里?!?/p>
楚方玉拍手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贝藭r胡惟庸等三人已來到窗下,用手指勾破了窗紙,向里觀看著。
楚方玉趁李醒芳去倒筆洗里的水,她抓起一支筆,在畫中船上添了幾筆,畫的是口大棺材。她忍住惡作劇的喜悅,若無其事地去看書。
李醒芳給筆洗里注入了新水后,又提筆時,發(fā)現(xiàn)了畫上多了口棺材,大吃一驚:“楚方玉,你給我亂畫了什么?啊?一具棺材?你這不是坑我嗎?這還能交卷嗎?”
楚方玉說:“這叫未卜先知。陳友諒不是快死了嗎?死了不是要用船把棺材運回武昌去嗎?”
李醒芳生氣地揉爛了那張快完成的畫:“你盡給我添亂。”
楚方玉說:“我就是不讓你再給陳友諒當吹鼓手,明個他死了,你這翰林還跟他到陰間去嗎?我看都該作鳥獸散了吧?”
李醒芳說:“這不是給陳友諒畫的,我告訴過你了?!?/p>
“是了,”楚方玉故意氣他說,“這是為你的紅顏知己所做。若是陳友諒一命嗚呼了,你是不是要接收可憐的皇后???”
李醒芳說:“你真可惡!”趁她嘻嘻哈哈笑時,他抓起筆來,在她腦門重重地畫了一筆。她哎喲一聲,趕快去照鏡子。好好的一張粉面成了三花臉,二人大笑。
窗外的侍衛(wèi)對胡惟庸小聲說:“聽他們的話,陳友諒真的快死了?!绷硪粋€說:“咱這不是得到準信了嗎?可以回去了吧?”
胡惟庸說:“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呢。”兩個侍衛(wèi)面面相覷。胡惟庸仍在向房中窺視。李醒芳問:“你這次來,到底是為什么?”
“讓你跳下這條快沉的漏船?!背接裾f。
“等船全沉了再逃生也不遲,做人不能太勢利?!?/p>
“我勢利?”楚方玉說,“我可沒拿過陳友諒一兩俸銀?!?/p>
李醒芳說:“你想吃我也不讓。那個大色鬼,若見了你,三宮六院頓失顏色,連達蘭都會失寵,我怎么辦?”
楚方玉咯咯地笑起來,她聲稱自己和李醒芳井水不犯河水。窗外一個侍衛(wèi)說:“這女的真美,從沒見過這樣叫人心動的美人!”
胡惟庸踢了他一腳,說:“在這等著,我去會會朋友?!?/p>
他走到門口,摘去竹笠,脫去蓑衣,伸手敲門。李醒芳在里面問:“這么晚了,是誰呀?”
胡惟庸大聲說:“你連老同鄉(xiāng)胡惟庸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嗎?”
里面的李醒芳顯然大為驚訝,看了一眼楚方玉,一時怔住。
楚方玉問:“胡什么?是誰呀?”
李醒芳小聲說:“我跟你說過的,同鄉(xiāng),最有才干的那個,刀筆很厲害,一紙狀子殺了三個縣令,兩個平章,一個左丞,一個右丞,在前幾年轟動江南啊?!?/p>
楚方玉說:“這種心術(shù)不正的人,你斗不過的,不必交往?!?/p>
“人家雨夜來訪,豈可拒之門外?”李醒芳欲去開門。
楚方玉說:“那我要回去了?!闭f著拿起桐油紙傘,從后門走了,李醒芳說了句:“明天再見”,也不挽留。
時下陳友諒與朱元璋兵戎相見,李醒芳猜不透胡惟庸為何而來,但他還是很客氣地說:“什么風把你吹來了?我是在客中,居無定所,虧你能找上門來?!?/p>
胡惟庸抖抖身上的雨珠,說:“仁兄又低估了我胡某人的本事?!?/p>
李醒芳請他坐下,說:“不敢,不敢。不過,那年鄉(xiāng)試時,在江南貢院門外,你我打過一次賭,你可是輸了?!?/p>
原來他們打過賭,胡惟庸夸下??冢f二十年后自己要當宰相。
胡惟庸說:“我說的是二十年為期,現(xiàn)在才六年啊,我說我二十年后做丞相,還有十四年,你等著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