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船是一只大棺材

下南洋 作者:霧滿攔江


它水下部分的樣子我一看就覺得和其他船都不一樣,船底要比其他船厚得多,從海里這個角度看上去,突然讓我騰起一股不祥的感覺——這,簡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大棺材!

我不知道為什么它給我這樣的感覺,我的身體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下沉,腦海里翻起往事,像放電影一樣無聲。小時候圍坐守歲吃年夜飯的全部家人,本來我已經(jīng)忘記了他們的模樣,現(xiàn)在卻清清楚楚地想起來了;失散時留在我腦海里姐姐慌亂的眼神;叔父一步一頓離去的背影;秀蕓與我私會時風(fēng)情萬種的笑臉……又慢慢都模糊起來。

就像做夢一樣,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聲音變得清晰起來,我被扔到了硬地上,劇痛中我順勢趴了下去,鼻孔和嘴巴都往外涌出咸澀的海水,眼淚和鼻涕也不停地淌下來。我呻吟著費力敵睜開眼睛,恍惚中看到一只粉色的繡花鞋,在刺骨的寒冷中,我猛地打了個噴嚏就直起了身。

但是我沒有看見穿粉鞋的女人,反倒是大胡子鐘燦富蹲在我面前,水順著他的短褲和毛茸茸的小腿往下滴,見我坐起來他一臉失望:“他娘的,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我就知道這個小白臉?biāo)啦涣恕甭犓屯荫R上死掉的口氣,我心里涌起一股怒意,這個可惡的淘???,我并沒有去招惹他,為什么對我有這么大的偏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知道在船上想跟鐘燦富理論是很可笑的事,只能是不去理他,慢慢地半跪在甲板上。這時一條棉帕子從后頭遞了過來,我轉(zhuǎn)頭去看,發(fā)現(xiàn)是紅了眼睛的阿惠,她輕聲道:“還好你醒了,嚇?biāo)牢伊恕?/p>

我接過帕子擦著水,勉強笑道:“是那兩個王八蛋?!闭f著心中暗罵,全叔和黑皮蔡兩人,船還沒開他們就這樣,我不能想象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事,這次是抬我下水企圖淹死我,下次會不會就是半夜摸過來直接拿刀捅死我?

瞬間,我就想到在水下我也看見的奇怪船底,那樣厚的船底,簡直是一半的船體都浸在水里,顯然船水下的部分極其的厚,說明船的底艙,有相當(dāng)巨大的空間。

這有點讓我毛骨悚然,之前我還覺得船上沒有壓艙物,但是一看這水下的空間有那么大,那不僅這船又壓艙物,而且在艙底的東西,必然極其沉重,才能把那么厚的部分全部壓入吃水線下。

可是,那水下部分的船底的形狀,我仔細(xì)一想,就發(fā)現(xiàn)那極像一只巨大的反扣的黑色巨棺,這首烏槽,竟然是這種形狀的,難道我看著我覺得那么不舒服。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可能有船是這種形狀的,我覺得事情越發(fā)變得不妥,坐著棺材船出海,那不是出殯嗎?

我越想越不安起來,忽然我就起了一念頭,覺得無論如何,我必須下船。

可是幾乎我產(chǎn)生這個念頭的同時。阿惠扶我站起來,我卻發(fā)現(xiàn)腳下不太對勁,猛然間,聽到船下傳來一大片凄涼的哭泣聲,撕心裂肺,緊接著腳下猛地一抖,岸邊的景色開始緩緩移動起來。接著,我聽到一連串淘??偷倪汉嚷?。

我立即沖出去,發(fā)現(xiàn)船竟然開了,船帆全部正在一個一個立起來,船弦慢慢的離開岸邊。我看到下面那些沒能上船的人,哭喊著癱倒在地,一股奇異的感覺傳來。

我已經(jīng)回不去了,這艘詭異的船,即將帶著我們漂洋過海,從此之后,我們就像一群無家可歸的亡靈,到達(dá)千里之外的異域。同時,我有一種非常糟糕的預(yù)感,將有很多可怕的事情,發(fā)生在這艘棺材一樣的船上。而我只能面對了。

船離開岸邊已經(jīng)一個時辰,岸邊的景色早已經(jīng)看不到,雖然還在內(nèi)海,但是四處望去,已經(jīng)是汪洋一片,只有海水的顏色還能告訴我,這里并不是風(fēng)浪不可測的外海。只要船老大愿意,掉頭不久我們還是可以回到岸上。

天漸漸的黑了,我的心情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剛才那種想下船的沖動,現(xiàn)在也想來也是十分的可笑,與此同時,身體也恢復(fù)了感覺,竟然火辣辣地疼了起來。我檢視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落水救人的時候,我身上被那個長衫抓出了很多傷痕,還有很多地方也撞出了淤血,可能是鐘燦富救我的時候搞的。阿惠也看見了我的傷,眉頭立刻蹙了起來,就說要給我擦藥酒。我有些難為情,支吾著推辭,反倒是她嗔怪起來,說你還是不是男子漢,我才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了。

為了避嫌,阿惠找了遠(yuǎn)離船艙的僻靜地方,幫我擦藥酒,一路上我悄聲把之前在船下看到的情形告訴了她。

她邊用力幫我化瘀,一邊看著我道:“出來行走江湖,講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你知道仇家就在船上,都不去防備,這是兵家大忌?!?/p>

我聽著好笑:“為什么你說的一套一套的,好像俠女似的?”

“聽過評書嗎?評書里都那么說?!彼溃骸岸夷悴粫约鹤聊幔俊?/p>

我心說要不是你自己去湊熱鬧,我擔(dān)心你,我才不會中招呢,不過畢竟不算太熟,也不敢說出來,只好笑笑。又想到那船給我的感覺,對她說了我的顧慮,“看來我們之后得小心一點,我現(xiàn)在倒是不怕黑皮蔡。他陰我就代表他忌諱船上的規(guī)矩,我反而覺得這船肯定有問題,我們得在這上頭小心點?!?/p>

見我下了這樣的結(jié)論,阿惠卻并不害怕,反而笑道:“我不想上船的時候,你非拉我上來,現(xiàn)在你又要下船,我們已經(jīng)出了外海,再說這些也晚了,你看船上有這么多人,就算有事,未必會落到我們頭上?還不如放寬心?!?/p>

我聽得覺得頗有幾分道理,我總不能比一個弱女子還膽小,不過,這女人還真不能說是弱。

正要表態(tài),船體猛然一抖,我們被狠狠地晃到船壁上,接著,一個奇怪的聲音,幾乎是在耳邊響了起來。

我和阿惠的身體同時一僵,阿惠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我對她輕輕搖搖頭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動,在船體接連的搖晃中,我又聽見了這個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傳來。

什么情況?我疑心起來,這個聲音聽著讓人有說不出的壓抑和難受,我簡直要喘不過氣來。停了一下,它還在響著,我終于忍受不住,屏息靜氣輕輕地走了一圈,感覺聲音的源頭像在底艙下,而且我聽得比較清楚了,那應(yīng)該是一個年輕女孩發(fā)出來的痛苦呻吟。

到底是誰,被關(guān)在在這貨艙的下面?阿惠看向我的目光里也充滿了疑惑,我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好奇和一絲害怕。愣了兩秒鐘,阿惠指了指下面,顯然好奇心占了上風(fēng),她這是在詢問我是否要去一探究竟。

我正在猶豫,阿惠已然朝艙里走去,我只得跟上她。貨艙里堆著的東西很多,只有一條不大的通道朝里,阿惠在前面走的很快,我有些奇怪起來,這里面一片漆黑,怎么她的好奇心這么重?都不害怕的嗎?

我加快腳步追上她,兩人走到貨艙里的深處,我看見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了貨物,艙壁上有一盞油燈,地上擺滿了長方形的壓艙石,看上去非常的厚重。而且奇怪的是,這些壓艙石竟然圍出了一塊地方,空地里只有一塊不大的像磨盤的圓形石頭,一下和其他壓艙石區(qū)別開來,不光是形狀,顏色似乎也有些奇怪,只是離得遠(yuǎn)看不太仔細(xì)。阿惠就站在那里,看著那塊石頭,臉上一副吃驚的樣子。

我站到阿惠身邊,她轉(zhuǎn)過頭看著我,眼睛亮亮的,輕輕說道:“閩生,這下面不像是裝人的地方,你看那石頭?!?/p>

我湊近那塊不大的壓艙石,赫然發(fā)現(xiàn)上面貼著一張黃紙,上面鬼劃桃符一樣很潦草地寫著什么字,在昏暗的艙里看上去有些詭異。難怪剛剛覺得顏色有些不對。

這時外面似乎有一陣?yán)舜蛄诉^來,腳下傳來微微的晃動,我聽了聽外面,海水發(fā)出有韻律的拍打聲,感覺我們剛好就在吃水線的位置,那么吃水線以下,也就是底艙下面,一定還有一層艙室。

我想起了早先在水里看到福昌號船底的情形,福昌號是漁船,憑空多造出這么一層艙室做什么?

我又仔細(xì)去看道符,發(fā)現(xiàn)那是張手掌寬的黃表紙,寫著鮮紅的朱砂字,在昏暗的光線下,透著一股壓迫感,看得久了似乎都有些喘不過氣。字的最末是巨大的錘子一樣的筆畫,印象里祭祀龍王爺?shù)募话愣际羌t紙黑字,這種黃紙可是代表閻羅王的東西,倒像是用來驅(qū)邪的靈符。我以前隨叔父出診,就常在一些病人家里看到類似的,都是道士或者巫師寫了降妖驅(qū)魔的。

阿惠顯然也看出來了,對我說道:“這是……用來辟邪的道符……這下面有個妖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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