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窗簾是海藍(lán)色蕾絲質(zhì)地，撕裂的紋路里擠滿熱乎乎的陽光，有風(fēng)吹過時便把光的味道卷進(jìn)屋子里，微醺的氣息將潮濕灰蒙的屋子吞噬干凈。

恍惚間，一雙干燥掌心揉揉地?fù)崦业念~頭，沉重的嘆息就這樣被輕推開去，而夢境順著掌心的紋路細(xì)細(xì)鋪展，無知無覺地將我籠罩。

夢里時光綿長，空氣清亮，顧延牽著我的手，神色帶笑，眼睛黑而明亮，細(xì)細(xì)游出好似可以亙久不變的堅定。

風(fēng)從高處吹亂我們潔白的校衫邊角，拂過腳上那雙翻遍C城的大街小巷才淘到的情侶帆布鞋。

夢里那些瑣碎的場景都還真真切切地印在我的腦海里，從不曾因為顧延的離開而模糊了任何線索。

我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遇見顧延時的場景，以及這之后的任何一次或隆重或細(xì)瑣的第一次，第一次一起逃課，第一次一起站在同一個領(lǐng)獎臺上，第一次的告白，第一次的吵架，第一次在我喝醉酒后背著我的踏實后背，第一次為我擦干眼淚的手指，以及第一次吻我的青澀嘴唇。

這所有的畫面都在夢的盡頭化作千絲萬縷的絲，將我沉甸甸的身體纏繞成一只巨大的繭，直到我透不過氣來，在深夜驚醒。

袁熙早已離開，昏黃臺燈下，為了接我去Z城而來的劉芒正在奮筆疾書。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寫給蘇源的情書。

果然，二十分鐘后，劉芒將她精心構(gòu)思了一個多星期的情書交給我過目，她說，你是個文化人，幫我瞧瞧這首詩的結(jié)構(gòu)什么的，有沒有太大的紕漏。

我接過那張姹紫嫣紅的信紙問道，你不是發(fā)誓再也不給男人寫情書了嗎？

劉芒沖我笑，語氣帶著濃濃的鄙視意味對我說，你傻呀，這不是情書，是情詩，這是高雅藝術(shù)你懂不懂？

我顫抖著接過高雅藝術(shù)，認(rèn)真拜讀了一下，詩是這樣寫的：

為什么？

外？達(dá)不溜，哎曲，外？（Why？）

你一次一次又一次

將我的

愛

拒絕

是怕自己配不上

我的美麗

還是你的審美眼光

實在太低？

我只好第二十次問問你

要不要跟我

好下去

還是你寧愿選擇

被我的拳頭打爛Face

自此消失在我心的邊界

你

娘了個大爺！

劉芒咬著筆桿真誠地問我，怎么樣？是不是藝術(shù)感太強烈了？“邊界”這個詞這么高雅，你說以蘇源的文化水平能不能看懂??？

我艱難地點了點頭，盡可能真心誠意地說，雖然“邊界”這個詞語可能在蘇源的文化水平范疇之外，但是我覺得他應(yīng)該會明白你的意思……

劉芒露出滿意的神色，又說，我覺得我寫的詩就像海子寫的，海子，你知道吧？就是寫面朝大海，吃嘛嘛香的那個。

我趕緊點點頭，極盡狗腿之能事，說，芒姐，我覺得從宏觀上來說，海子不如你。

劉芒羞澀地捂著臉，踏著小碎步飄出了臥室，不忘回頭囑咐我，我下樓買信封啊，你乖乖睡覺，開學(xué)后姐姐就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真搞不懂你怎么在這種鬼地方自己活了兩年。

我看著劉芒的背影發(fā)了一會兒呆，才驚覺原來時間距離我失去顧延已經(jīng)隔了兩年，而現(xiàn)在，我就要離開C城。而我離開C城的原因和動力，如今已經(jīng)無處可尋了。

當(dāng)初報考Z城完全是因為顧延說他喜歡Z城冬天的雪，毛茸茸的雪花鋪天蓋地地淹沒灰蒙蒙的建筑，就像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里出現(xiàn)的天使之城，路邊隨處可以看到戴著大紅色圍巾的雪人，以及蹲在路邊揉搓雪球準(zhǔn)備襲擊同伴的孩子。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睫毛上凝著白晃晃的光，就像被風(fēng)推散的云朵，映著胡桃色瞳仁。

而我就像一個全職花癡，揚起臉，瞇著眼，看他薄薄一片身材如白楊立在我的身邊，像是永遠(yuǎn)也不會走遠(yuǎn)。

也因為這樣，兩年前大家都考去了z城，而我由于高考失利在C城的三本讀了兩年。直到袁熙通過他們家強大的人際關(guān)系幫我辦好了轉(zhuǎn)校手續(xù)。

我會喜歡上顧延完全源自地球生物對美好事物追求并向往的一種本能，而顧延會喜歡上我，大抵是為了證明一個人類總會有犯錯的時候。

這個下三濫的言論是出自袁熙之口，為此我曾經(jīng)連續(xù)三天拒絕與他溝通。

但是當(dāng)身邊的所有人都用一種莫名其妙的語氣問我，顧延怎么會跟你走到一起??？而我也實在找不出任何一個可以說服大眾的理由時，我也只好承認(rèn)，袁熙的言論并沒有絲毫捏造事實的虛假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