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緣起緣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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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辯機,我與他的初相遇,可以說是一場浪漫的邂逅。那樣的邂逅,滿足了我,一個帝國公主所有的驕傲與幻想。多少年后,每當午夜夢回時,那一日的記憶,依舊清新,猶如昨天。
母后離世那年的初夏,我與三哥請了旨,微服去香積寺為母后做法事。
香積寺歷史悠久,是六朝名剎。三哥說,它坐落于長安城外終南山北子午峪口外,神禾原西端,沿途澗溪池塘頗多,是春秋宴樂、夏日避暑的勝地。那里由于環(huán)境清幽,寺宇雅致,而且離父皇御定的避暑行宮翠微宮很近,自貞觀以來,一直為文人雅士、謙謙君子所喜愛,是樊川名寺中香火比較鼎盛的一座。
母后的離世我固然悲傷,但是,一個月來,在三哥的陪伴與開導下,我已逐漸恢復了以往的笑顏,只是午夜夢回時,尚略有些許的傷感。
從大明宮到香積寺,出長安,過灞橋,為了逗我開心,一路上三哥不斷為我介紹著沿途的趣聞。
"高陽,你看,過了那片樹林就是香積寺了。"
我好奇地掀開車簾,順著三哥所指的方向看去。蔥郁的樹林間,隱隱約約能聽見香積寺沉郁的鐘聲。
跳下馬車,望著馬背上雄姿英發(fā)的三哥,我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三哥彎下腰將我拉上馬背,擁我在懷中問道:"怎么?坐車坐悶了?"
我依偎在三哥的懷中笑道:"三哥,能帶我去那林子里看看嗎?我聽到里面有溪流聲。"
三哥爽朗一笑,寵溺地看著我笑道:"就知道你會好奇,走吧……"
樹林蔥郁,清涼醉人,林間的野花盛開的笑顏,將初夏的郊野,裝點得夢幻斑斕。溪流畔一個淺淺的灰色背影,靜靜地背對著我。我們的闖入,似乎打擾了他的安寧。他合上手上的書卷,緩緩轉過頭。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辯機。眼前穿著棉質袈裟、手執(zhí)書卷的年輕僧人,很輕易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他那寧靜無波的眼眸深如大海,卻比大海的浪花還要明亮;那淡雅卻不失莊重的氣質,讓我煩亂的心,瞬間就變得平靜無波;他俊美的五官棱角分明,高聳的鼻梁將儒雅的臉龐裝點得高貴典雅,那樣的高貴一如我的三哥。
他雖只是一個修行的少年僧侶,可是舉手投足間所散發(fā)出的華貴氣質,卻是連大明宮中最高貴的太子也無以相比的。
我縱身從馬上跳下,好奇地向他走去。為何他會給我似曾相識的氣息?為何他會給我熟悉的親切?是的,那一雙眼睛,神似三哥的眼睛!
"高陽……"
我回頭看向緊跟上來的三哥,再看看眼前的少年僧侶,心中的琴弦怦然而動,他和三哥是那樣的相像,一樣的神俊,一樣的高貴,一樣的儒雅……只是他比三哥多了一分淡薄,少了一份雄心。
我好奇地看著他手上的書卷,眨巴著眼睛問道:"你看的是什么書?"
"《華嚴經》。"
我疑惑地看著他道:"《華嚴經》?是佛家經典嗎?我怎么沒有聽說過?"
他淡淡一笑道:"施主沒有聽過《華嚴經》很正常,在佛教里,如果能明了《華嚴經》,就是得到了佛的全身;若是明白《華嚴經》,就是得到了佛的頂;若是明白《法華經》,就是得到了佛的身。但這還不算完全,若能融會貫通《華嚴經》的道理,便是將佛的全身和慧命都擁有了。《華嚴經》譬如大海,而其他經如同這條小溪,小小的溪流又如何能與大海相比呢?現在大唐能講《華嚴經》的人少之又少,有人學佛法學了一輩子,連《華嚴經》的名字也沒有聽過!"
"這么說來,你很厲害了?"
"我只是與佛有緣,遇到了我的師父,是他傳授我的!"
我好奇地問道:"你的師父是誰?"
"玄奘法師!"
那時候,我并不知道玄奘法師是誰,但是聽他的語氣,那似乎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物。
三哥聽得"玄奘法師"的名號后,臉上的欣喜溢于言表,他緩步向那年輕僧人走來說道:"原來是'玄奘法師'的高徒,幸會幸會!"
"三哥,'玄奘法師'是誰?很厲害嗎?"
"'玄奘法師'是我大唐最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要是有緣能聽到他的教誨,那可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我望著辯機問道:"不知道我和三哥今天是否有緣能聽到'玄奘法師'的教誨?"
"真是抱歉,家?guī)熢朴位壢チ恕?
我失望地泄了氣,忽然看見了他手上握著的《華嚴經》。我頑皮地來到他的面前,好奇地伸手從他手上將經書搶過來,翻開扉頁,但見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我居然一個也不會!
我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問道:"這是什么呀?怎么我不認識?"
他耐心地解釋道:"這是梵文,天竺的通用文字。佛教是從天竺傳入中原的,正宗的佛家經典都是用梵文寫的,施主你不認識是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