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一個天亮

■ 王天寧

我低頭看手里的雜牌MP4，好久前下載的視頻，不知第幾次播放。似乎連這個小破機(jī)器都受不了乏味枯燥的工作，畫面一幀一幀，不停定格--我也因此看得更清楚。他狹長的眉毛，他海藍(lán)色的眼睛，唱到動情處嘴角細(xì)小的皺褶。他站在燈光中央，高舉雙臂，迎合臺下海浪般翻涌的歡呼，用稚氣未脫的聲音吶喊："Yeah，I love China!"

這是Darrel來中國開演唱會的現(xiàn)場，網(wǎng)友小A用手機(jī)把全程拍攝下來。在Darrel論壇的視頻區(qū)，招搖地標(biāo)榜出"和小D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他碰了我的手，我的手！"小A在視頻框下注釋著，后面加了一串驚嘆號。

畫面有些晃動。歌迷的尖叫，充斥歌曲的前奏和Darrel輕聲說出"Thank you"之后很長的時間。

畫面又晃了幾下，Darrel看向這邊，便晃得更厲害。

屏幕暗下來，四處歸于安靜。我嘆聲氣，把播放器和耳機(jī)胡亂疊折在一起，塞進(jìn)褲子的口袋里。

太陽未落盡，晚霞被渲染成漫長寂靜的深紅色。茶樓的燈都已大開，輝煌的光芒，讓木招牌上"深原茶樓"四個古香古色的字顯得稀落很多。順著茶樓周圍的鐵柵欄，爬下成片軟趴趴的綠色藤蔓，像圍墻密密包裹住茶樓。卻依然能感到從外面傾瀉進(jìn)來，污濁的空氣。

深原茶樓坐落在這座城市很有名的公園里。逐漸有客人進(jìn)來，坐定后用小指扣桌面，招呼服務(wù)生上茶。

阿Z走向這邊，拍拍我的肩："愣著干嘛，快招呼客人啊。"

"哦。"我應(yīng)著。拖沓著步子給客人倒茶、上茶點(diǎn)。心里卻不安寧，有幾次走神，把茶水倒在外面，慌手慌腳地擦桌子，給客人道歉。

"我來吧，我來吧。"阿Z從我手里接過壺，陪著笑給客人上茶具。我束手束腳地站在一旁，用手緊捏襯衫下擺的衣角。

畫面晃得很厲害。Darrel看過來，似乎咧開嘴角。耀眼的白牙齒。光束被切成一段一段，投向這邊，散發(fā)出絲樣的質(zhì)感。

周圍驀然騰空的巨大尖叫。人群使勁向前擠。一只手出現(xiàn)在屏幕里，微微張著，伸向Darrel。

我緊緊閉上眼睛。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已接近午夜。

茶樓前的噴泉已停止噴涌，大理石砌成外圍，魚兒換氣時，留在水面上一個個細(xì)小的水泡。

"你有心事嗎？你今天狀態(tài)可不太好。"阿Z坐在噴泉旁，望著我。

"沒……沒有啊。"我敷衍地應(yīng)付他，把臉側(cè)過去，越過他的頭頂，看向噴泉。

他揉揉頭發(fā)，用發(fā)膠撐起來的造型被弄得一團(tuán)糟。"八成是Darrel，"他輕聲說，拉著我的手把我拉到眼前，"你啊，迷戀他到這個程度，這可不好。"

我不說話，沉默了一陣。夏末乍起的風(fēng)，已有了涼意。我縮緊身體。

"開學(xué)后不常來了是吧。"阿Z轉(zhuǎn)換話題，笑起來。我便跟著他一起笑。有些不知所措，望著面前的噴泉，浮在水上的月亮。

過了一會兒，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包裝完好的桂花糕，放進(jìn)我手心。

--忙一晚上了，快吃吧。

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知了發(fā)出最后幾聲虛弱的喊叫，有聲嘶力竭的意味，夜又歸于沉寂。我?guī)е簧砗節(jié)n回家，倒在床上，呼吸快要把我掩埋了。半夢半醒間又掙扎著爬起來，收拾明天入學(xué)要帶的物品。巨大的行李箱，亂七八糟堆滿衣服。我在床褥下翻出Darrel的照片，塞進(jìn)錢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