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記得一切

■ 王天寧

逼狹的巷道，頭頂是被各種電線、凸起的煙囪、不齊整的屋檐分割的天空。冬天雪后，潔凈的雪面沾滿巨大的黑色顆粒。抽油煙機轟轟作響的排氣管，下面是被油漬侵蝕大片的墻體。

在這里出生，在這里度過整個童年。于我，是等同于故鄉(xiāng)的意義。即使它這么貧窮，也不忍忘記。

與父親后來經(jīng)商截然不同的生活。那時父母在同一工廠里，效益不好，只能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租房子。那里似乎是被富足的城市遺忘已久的荒僻角落。無論站在哪座大樓上看，這一片總是灰蒙蒙的。

誰家炒菜時騰空的大片煙霧，將低矮的小房子籠罩在陰影中。

離居住的房子不遠，有一座巨大的櫻桃園。盛夏時反射陽光的綠葉子，搖搖欲墜的果實，看進眼里，摻雜口水咽進肚里。園子上空架著捕鳥的網(wǎng)，時?？吹酵凳车镍B兒支棱著翅膀倒掛在上面，死相極其慘烈。

架空的網(wǎng)擋住的不只鳥。它將我們這些貧困小孩熱切的目光、因為甜美的櫻桃蠢蠢欲動的手也擋在外面。

后來不知誰出的主意，住的近的小孩湊在一起，挑炎熱的晌午、守園人睡午覺的時候，用刀割破較低矮一處的網(wǎng)角。我們偷偷溜進了櫻桃園。

至今回想起來，在陽光下飄蕩植物香氣的地方，用"天堂"來形容也不過份。

攤在地上的草，可能因為天熱的緣故，有點打焉。踏進去時有小蟲子四散逃竄。眼前成片的櫻桃樹，綠色的葉子，紅黃參半的果實，然后是灰色的，突出的枝杈，像纖細的手指，指向天空。

雖然到處是櫻桃，卻不敢聲張。連小小的歡呼一下也不敢。用比"躡手躡腳"更輕的動作，輕輕爬上樹，攬過長長的枝丫，把櫻桃連莖拽下，塞進衣服褲子的口袋里。

更小一點的小孩，褲襠永遠和膝蓋處于同一水平。爬樹時伴隨抬腿發(fā)出"嗤啦"的聲音。好幾個小孩，站在樹下，捂著褲襠，有點不耐煩地催促我們把櫻桃扔給他們。

我們不是偷，不是偷。只是在玩，在玩。

互相耳語著，離開了櫻桃園。把被割破的網(wǎng)角掩好，做得毫無痕跡。第一次來這兒總是心慌，在大馬路上拼命狂奔回家，卻一直記得捂緊衣服的口袋。

櫻桃是甜的。流的汗，沾染滿身泥土，換回來甜，也值了。

但這樣的事情，有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發(fā)生，也就自然而然了。

那年的夏天，溫度居高不下。蒙著滿頭大汗，換回一把櫻桃，三口兩口解決掉，只能回味嘴里甜的滋味。是否有更好的方法，換來更大的收獲？

翻出盛米的麻袋，弄回來的櫻桃堆成小山。在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歲，總會有辦法，為所謂的"收獲"貢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