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心理傳記學”是什么?
對于中國讀者來說,“心理傳記學”(psychobiography)雖然談不上十分陌生,但也只能說它處于人們認知視域的邊緣之上。上個世紀80年代,隨著弗洛伊德眾多著作的熱傳,以這一學說為其基礎(chǔ)理論的“心理傳記學”,也開始逐漸被介紹到中國,但其范圍似乎更多地被限定在史學理論的專門領(lǐng)域內(nèi),以至于對于其他學科乃至一般讀者來說,“心理傳記學”究竟具有怎樣的性質(zhì),它與“一般人物傳記”有何性質(zhì)上的區(qū)別,這一研究方式的優(yōu)勢和困難又都是些什么,這些問題并非十分清晰。
事實上,我們的確很難把“心理傳記學”歸類于某個具體學科,甚至可以說,它本身從來就不是一個學科,而是同時涉及多個研究領(lǐng)域,至少包括心理學、歷史學、政治學、文學,甚至也在一定程度上搭上了哲學的邊緣。例如,在歷史學中,學者們把它看成“歷史學”旗下的一個偏門“心理史學”中的“人物分析”;在政治學中,學者們把它看成是“政治學”的二級學科“政治心理學”(political psychology)中涉及“政治家”的相關(guān)部分;而在文學的角度上,“心理傳記學”的含義更加模糊,因為文學作品中隨處可見的大量人物心理描寫,不能算是“心理傳記學”。總之,這一研究領(lǐng)域是一個典型的學科交匯點,處于由于沒有中心而又層疊邊緣的“幾不是又都要管”的“獨特”地帶,因此,無論它多么地想“獨立”發(fā)展,但卻始終也構(gòu)不成一個學科。當然,我們說“心理傳記學”不是一個學科,并不意味著它自身沒有嚴格的研究規(guī)范,反之,相對于其他較成熟的學科來說,人們對“心理傳記學”研究規(guī)范的關(guān)注和要求不是更少了而是更多了,不是更加寬容而是相當苛刻。面對人們已習以為常的知識分類系統(tǒng),“心理傳記學”的位置的確顯得很是尷尬。就像先前猶太民族是一個世界上罕見的沒有自己獨立領(lǐng)土的共同體,這種獨特的“存在”必然地與獨特的“精神”聯(lián)系在一起一樣,如果不是如此地堅守由猶太人弗洛伊德所創(chuàng)立以及由此引申出來的各種“精神分析”學說的指導(dǎo),那么,“心理傳記學”不就早就“應(yīng)當”被其他學科所同化了嗎?在這里,我們想要說和所能說的只是:正是“精神分析”學說透視的深刻性,造就和成全了“心理傳記學”無可替代的重要位置;或許也正是在這種“不倫不類”的擠壓窘境中,孕育和隱藏著“心理傳記學”不容忽視的內(nèi)在魅力。
按美國學界的分類慣例,“心理傳記學”被歸類于“心理史學”兩個脈絡(luò)中的一支。其中一支,是側(cè)重于個體人物精神分析的“心理傳記學”;而另一支,則是側(cè)重于族群整體精神風貌研究的“心態(tài)史學”(history of mentalities)?!皃sycho”和“mental”這兩個詞根分屬不同的詞源系統(tǒng)。我們一般把前者理解為“心理”,而把后者理解為“精神”。參見周兵:《心理與心態(tài) 論西方心理歷史學兩大主要流派》,載《復(fù)旦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6期。在學理構(gòu)成和理論淵源方面,這兩個分支有著不同的“基因”和“血緣”。前者主要發(fā)源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并以此作為主導(dǎo)性的分析工具,并由于二戰(zhàn)期間大量歐洲學者到美國尋求避難而在美國形成了廣泛影響;后者則主要繼承法國悠久的史學傳統(tǒng),“研究的是歷史上社會群眾(或其中的一個部分或集團)所共有的觀念和意識,這種觀念和意識在民間世代相沿,一般不因政權(quán)更迭而發(fā)生變化,因此不同于官方意識形態(tài),是人類社會精神文化乃至整個人類歷史中最具相對穩(wěn)定性的部分。”J 勒高夫、P 諾拉、R 夏蒂埃、J 勒韋爾主編:《新史學》,姚蒙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年版,第140頁;羅鳳禮:《歷史與心靈 西方心理史學的理論與實踐》,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年版,第112頁。中國大陸學界似乎也跟隨這一分類。我們雖然認為不應(yīng)當把“心理傳記學”僅僅限制在歷史學科,它在政治學和文學等領(lǐng)域的研究中也占有相當重要的位置,但總體而言,學界的一般性判斷慣例也大體上是可接受的。在這里,理解“心理傳記學”的透視視角和邏輯理路,應(yīng)當說比定義它的學科屬性顯得更為關(guān)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