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而不唱 避禍自保的「非常道」

題解

“和而不唱”出自《莊子·德充符》中的一則故事（內(nèi)容詳見下文），字面意思是說，某人向來只會附和他人，卻從不領唱，從不發(fā)出自己的獨特聲音。用在這則故事中，該詞是指一個叫“哀駘它”的魯國丑人沒有自己的處世原則和立場，凡事只管隨順他人，以致贏得了上至國君、下至俗眾的普遍喜歡。作為險惡世界中的個體“生存智慧”，所謂“和而不唱”則是說知識分子應姑且丟下自己的特操獨見，采取不打頭、隨大溜的圓滑方法，把自己藏匿在人群中，從而免遭禍殃、保全自身。

在莊子身上，有兩個歷來使人感到難以理解的奇怪而且矛盾的現(xiàn)象。

其一，莊子終其一生都不曾當過大官，不曾玩過上層權貴們的高級政治游戲，不曾遭受過什么嚴重的仕途挫折，更未曾伏倒在座前，面對面地伺候君主，但對于君主的暴虐難料、廟堂政治的險惡叵測，以及涉足廟堂的知識分子可能遭遇的種種禍殃，他在隔岸觀火的境況下，卻有著洞若觀火、清醒犀利的驚人揭示。

其二，針對政治游戲中無時無處不在的險禍，莊子給踏入或即將踏入廟堂的知識分子所提供的建議是：既然政治只是游戲，則大可采取敷衍圓滑、巧與周旋的方式摻和在其中，保命要緊，何必認真呢？而要做到這一條，知識分子務必放棄自己的節(jié)操、原則、信念和理想，切忌做無謂的人格抵抗。莊子形象中僅僅為了自我保全，便不惜退縮、極盡圓滑的這副面孔，跟他作為“老憤青”對自我人格和思想信念的頑固堅守，正好完全相反。

以上兩個難題，至今仍然沒有得到明確合理的解釋，而由此產(chǎn)生的對莊子人格品性的評價，也往往迥然不同，有些看法甚至完全相反。前人對此問題的爭論，用我的話概括說就是：莊子到底是個讓人敬仰的“老憤青”，還是個只能使大家感到厭惡的不折不扣的“老滑頭”？

由于上述問題一時半會兒很難說清楚，因此，這里我們不妨暫且把它們放一放，先看看，莊子究竟說了些什么滑頭的話，又給那群陪君主玩政治游戲的讀書人出了些什么妙招兒。

大致說來，莊子所出的妙招兒，集中體現(xiàn)為《莊子》書中的五個小故事，前三個都出自“人間世”篇。考慮到大家對莊子思想中的這一面可能有些陌生，所以我將對其中的四個故事進行逐句翻譯，以幫助讀者了解莊子說的話圓滑到了什么程度，以及他這樣說其背后的原因和目的何在。

1 顏回游說衛(wèi)君

第一個故事講的是，顏回將要赴衛(wèi)國，臨行前向孔子辭別，孔子問他去衛(wèi)國做什么，——顯然，莊子又是故意拿儒家的圣賢“開涮”。顏回答道：“我聽說衛(wèi)國的君主年壯氣盛，獨斷專行，剛愎自用，他處理起國事來極其輕率，卻又從不承認自己曾經(jīng)犯過什么錯。結果，肆意折騰、連年用兵使老百姓死傷無數(shù)，橫征暴斂造成田地顆粒無收，哀鴻遍野。老百姓如今都被暴君暴政逼得呼天天高、喊地地厚，實在是走投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