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查良鏞站在報館宿舍門口,看著胡政之一步一步走下斜坡。他問:“胡先生,你就會回來嗎?”胡回答:“就會回來?!闭f完淡淡一笑。在這笑容中,查良鏞看到了一種凄然的神色,于是立在門口呆了許久。
《大公報》總經理沒有再回來,連他的名字都漸被湮沒。年輕的《大公報》職員后來成了名滿江湖的大俠,是為金庸。金庸回憶,1948年胡政之親自主持《大公報》香港版復刊,年屆六十的“老總”夜以繼日,和同人們同吃同住,不辭勞苦,“其人格深深感動著年輕后輩,雖然相處只有一個多月,卻永生難忘”。
1948年4月的一夜,胡政之突然病發(fā),離開香港飛回上海就醫(yī)。輾轉病榻一年后,他在上海黯然謝世。學者傅國涌稱之為“一個時代終結的象征”。學者謝泳指出,在《大公報》同人心中,胡先生的離去是一種不祥之兆,在風雨飄搖之際,一個人和一個時代的關系或許有一些暗示。
謝泳認為,半個世紀以后,可以這樣解讀當年胡政之的死:在一定的意義上,胡政之的死,就是《大公報》的死,胡政之的離去,意味著這份“中國最好的報紙”開始謝幕,在隨后的歲月里,《大公報》這個名字仍在,但我們還是要說,《大公報》已經死了。
說《大公報》已死,是懷念一種消亡的傳統(tǒng)。在這個短暫的傳統(tǒng)中,自由知識分子得以標榜“不黨、不賣、不私、不盲”的方針,通過報紙“文人議政”。如謝泳所言,中國近世本有兩個新聞傳統(tǒng),一個是《大公報》的傳統(tǒng),一個是《新華日報》的傳統(tǒng),“兩個傳統(tǒng),我們留了一個”。
胡政之身上的那種報人風采,也已不可追。
他24歲就當上了章太炎主辦的上海《大共和日報》的總編輯,31歲任名報人林白水主辦的北京《新社會報》的主編,此后又成功創(chuàng)辦了著名的國聞通訊社和《國聞周報》。1926年,他和吳鼎昌、張季鸞共同以新記公司接掌《大公報》。
名報人徐鑄成曾說:“邵飄萍、黃遠生諸先生富有采訪經驗,文筆恣肆,而不長于經營。史量才、張竹平、汪漢溪諸先生工于籌計,擘畫精致,而不以著述見長。在我所了解的新聞界前輩中,恐怕只有胡政之先生可稱多面手。后起的如成舍我輩,雖然也精力充沛,編輯、經營都有一套,但手面、魄力,似乎都不能與胡相比?!?/p>
《大公報》舊人陳紀瀅也說:“文人辦報往往鄙于求利,但是,不考慮從印刷到發(fā)行,從廣告到旅費,從營業(yè)到銷路,往往就會斷送報紙的前途。以經營為本,以辦好報紙為目的,在經營管理上如此用心,并且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獨具風格的辦報經驗,在中國現(xiàn)代新聞史上,恐怕就只有胡政之一人?!?/p>
他的同事這樣描述他在報社內的工作:胡政之每日上午處理發(fā)行、廣告等經理事務;下午參加編輯會議,評比各報內容,尋找新聞線索,指令記者采訪;晚上和吳鼎昌(社長)、張季鸞(總編輯)商討社務,研究時事,選擇社評題材,每星期還撰寫幾篇社評。他掌握報社經營的全局,每天工作十一二個小時,習以為常。
后世嘆服,如此既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又能披堅執(zhí)銳,奮戰(zhàn)采編一線的報人,今何在焉?
胡政之為一代社會賢達,國民黨政府多次邀他做官,他都拒絕了,一生以報人自任??箲?zhàn)勝利后他到南京,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試探他是否愿意出任行政院院長,拿洋房汽車招待他,他卻謝絕了,自己跑回《大公報》南京辦事處去睡帆布床。他曾言:“我與社會上層人物和達官權貴雖多交往,但只有公誼而無私交,所談皆國內外時勢大事,從不涉私,這樣對于事業(yè)是有利的?!?/p>
作為報人,他有著被新聞史家方漢奇稱為“在舊中國新聞界并世無兩”的經歷。1919年,他曾以記者身份,前住歐洲采訪巴黎和會,不僅是到會的惟一中國記者,也標志著中國記者采訪重大國際事件之始。1945年4月,聯(lián)合國成立大會在美國舊金山舉行,他以中國新聞界代表和國民參政會參政員之身份,作為中國代表團成員參會,并在《聯(lián)合國憲章》上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