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什么好羨慕的,還嫌中國人不夠多啊?什么三十而立,那是因為古代人壽命短,四十歲就等死,三十能不立嗎?我年輕著呢。”我沒心沒肺地抬杠。
“哼,不想,想也沒用!現(xiàn)在沒工作了,更沒門了?!崩习志尤挥闷鹆思⒎?。
“不是解決不了,而是不想解決——候選人太多,我要顧全大局維護團結嘛。”我一激動,夸下???,“信不信我明后天就給你們帶幾個來,你們也過一把選妃子的癮。”
“真的?”兩位異口同聲地問,又異口同聲地答,“瞎說?!?/p>
我站起來,拿起包,硬著頭皮說:“當然。我現(xiàn)在就去安排了?!?/p>
“你就在這里吃了吧,再詳細說說?!蔽覌屨f。
“我今天賺了七千多,還吃什么食堂,改天請客。”我親了親老爸的額頭,急赤白臉地走了。
坦率地說,孤獨并不讓我難堪,我的形影相吊是自找的,我管它叫“光榮孤立”。我屬于高壓鍋燜飯——早熟型的孩子。男女之情,小學時想入非非,中學時蠢蠢欲動,大學時陰差陽錯,畢業(yè)后經(jīng)過兩次莫名其妙無疾而終的戀愛,反倒失去了激情。那時,全民發(fā)財?shù)目癯痹俅蜗破?,我也摩拳擦掌,盡管大多賺吆喝,卻樂此不疲。賺了錢,哥兒幾個嘯聚一堂,提前過幾天共產(chǎn)主義生活;遇到經(jīng)濟危機了,就賴在父母家里蹭飯吃,那時還沒“啃老族”這個詞,說起來我挺新潮的。
發(fā)不了財,我也想過去考研,至少可以暫時離開這個鬼地方。說實在的,我厭惡一切形式的考試。以死記硬背的方式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回答一幫比你還蠢的混蛋提出的古怪問題、再以他們的標準答案來考查你的聰明度實在太可笑了,跟電視上那什么“幸運250”似的。當年高考,純粹出于社會偏見。
但此刻我走投無路。我在馬列主義、國際關系和社會學之間猶豫了很久,選擇了社會學。我連資料都沒有找齊,復習一月匆匆上考場。憑著被敲骨吸髓的中小學填鴨教育毀掉了一半、又被指鹿為馬的大學教育毀掉了另外一半的智力,我愣是沒考上。連我這個有著豐富實踐經(jīng)驗的社會活動家都考不上,去TMD社會學吧!
考公務員為人民和人民幣服務吧??墒俏冶緸楦刹可矸輩s莫名其妙弄丟了的屁民,哪里有我的戲呢?撤了吧,免不了憤憤地想:媽的,誰動了我的干部身份?誰壞了我混吃等死的好事兒?
我原本對生命充滿了虛無和荒誕感,但目睹給了我生命的老爸一天天老去——特別是中風后醫(yī)生私下坦承,如遇復發(fā)隨時有生命危險,我突然覺得生命是有重量、有質感、觸手可及又可戛然而止的。也許正因為老年人對此感應更強烈,才執(zhí)拗渴望以傳宗接代的方式延續(xù)生命。我實在不想什么延續(xù)生命,至少不想延續(xù)自己的生命。自己一塌糊涂,延續(xù)干嗎???但作為父母的生命延續(xù)體,你卻不得不尊重他們的感受。我媽說得更有人情味:“有個家可以互相支撐,你的心也不會那么野了?!?/p>
無聊透頂?shù)奈以诓宛^吃了晚飯,在江邊沙灘上轉悠,胡思亂想著。白花花的江水蜿蜒流瀉,涼風吹佛,晚霞西沉,碎銀般的細浪泛著紅彤彤的顏色。遠處的山巒、建筑和樹木如一幅靜默畫,溫暖而悲涼。我登上河堤臺階,不經(jīng)意鉆進一臨江茶樓,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孩迎上來,將我安排在靠窗臨江的座位。見我孤客一個,她有些奇怪地問:“就一人啊?”
我沒好氣地問:“一個人不接待嗎?”
“不,只是有點奇怪,第一次遇到。”
“我姓王,排行老五?!蔽译S口而出,她抿嘴一笑,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