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蔚然住院這幾天夏彤天天去醫(yī)院照顧他,醫(yī)院里的護(hù)士們都調(diào)侃她是曲蔚然的小女朋友,夏彤臉皮薄,一聽這話連忙擺手,使勁搖著頭,結(jié)結(jié)巴巴地澄清:“我不是,我不是的。”
可她越是澄清,護(hù)士們就越愛逗弄她,看著她滿臉通紅、慌張羞怯的樣子,特別可愛。
一天,夏彤拎著曲蔚然房間的水壺去給他打水的路上,又被幾個年輕的護(hù)士如此調(diào)侃了,夏彤羞得拎著水壺就跑,幾個護(hù)士在她身后呵呵地笑。
夏彤跑到曲蔚然的病房門口,捂著胸口直喘氣,心里暗暗慶幸,還好那些護(hù)士沒在曲蔚然面前這么開她的玩笑,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她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進(jìn)去,可門縫剛打開一些,就見到曲蔚然的病床旁邊坐著一個女人,那女人正對著門口坐著,伸手撫摸著曲蔚然脖子上的傷口,眼睛盯著曲蔚然,滿眼心疼和憐愛。
夏彤愣了一下,連忙退了出去,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忍不住又偷偷打開門往里面看,這是曲蔚然住院這么多天以來除了她以外,第一次有人來看他。
那女人30歲左右模樣,長得很美,夏彤說不出那是怎樣一種美,只覺得,如果她往大街上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她吸引,女人磨蹭著曲蔚然的傷痕,淚眼婆娑,曲蔚然將頭扭向另一邊,倔犟地不看她。
過了好久,女人縮回手,柔聲道:“警察局要我把你爸爸送到精神病院去?!?
曲蔚然冷哼了一聲,沒答話。
“你爸爸自己也說去?!迸四昧艘粋€蘋果和水果刀,坐在床邊削了起來,涂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靈巧地轉(zhuǎn)動著,“可你也知道,他最怕去那地方,但他這次卻自己要求去,他其實也不想打你的,只是他的病一發(fā)作起來,他也收不住手。你也知道,精神病院那地方,病人一發(fā)作,就會用什么電擊療法,還會打病人……你爸爸進(jìn)去了,會吃苦的……”
“那我怎么辦?媽媽你說我怎么辦?”曲蔚然忽然轉(zhuǎn)過頭,眼里充滿了怨氣,“因為他不能吃苦,所以我就要吃苦嗎?因為他不能被打,所以我就要被打嗎?媽媽你是這么想的嗎?”
“怎么會!”女人連聲辯解,“我只是怕你爸在精神病院里被欺負(fù)……”
“是啊,所以你就讓他欺負(fù)你兒子!你生下我來就是為了給他打的嗎!等我被打死了,你就開心了!”
女人忽然抬手,“啪”的一下,一巴掌甩在曲蔚然臉上,房間里氣氛凝重得像是結(jié)了冰一樣,曲蔚然微微歪著頭,表情木訥到讓人心驚,那種像是整個靈魂都被打碎了的表情。女人顫抖著收回手掌,又生氣又痛心地看著曲蔚然:“你怎么能這么說,媽媽心里又何嘗好過……”
“我恨你?!币恢钡椭^沉默的曲蔚然忽然輕聲說,“比恨他還要恨你?!?
“這些傷口,我會還他的,加以十倍、二十倍。”
“然然,你別說氣話,你聽媽媽好好說……”女人上前拉過曲蔚然的手,卻被他掙脫開:“我不想聽!”她想說什么,他知道,無非是那些無窮無盡偏袒瘋子的話,可他想說什么,她永遠(yuǎn)也聽不懂,他并不是不原諒瘋子,并不是不體諒他是個精神病人,他只是……只是恨!為什么,為什么她從來不為他考慮一下,哪怕是考慮一點點……
曲蔚然不想再聽她的辯解,不想再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著瘋子從前是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疼愛他,他應(yīng)該如何如何原諒他!他不要聽,不要原諒,他已經(jīng)被她騙過太多次!
曲蔚然甩開女人一直抓著他的手,從床上下來,直直地往外逃,病房門一打開,夏彤拎著水壺傻兮兮地站在門口。
“我……我……”夏彤結(jié)結(jié)巴巴地我了半天卻我不出所以然。
曲蔚然撇過臉,像是沒看見她一般,直直地從她身邊走過,女人追了出來:“然然……”
曲蔚然一聽她的聲音,抬起腳步就跑了起來,沒一會兒就消失在醫(yī)院的長廊轉(zhuǎn)角處,女人追了兩步停了下來,傷心地嘆了口氣,一臉愁容地自言自語:“唉,這可怎么辦,這孩子的脾氣怎么變得這么壞、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夏彤沒有答理她,轉(zhuǎn)身走進(jìn)病房,她討厭這個女人,這個女人讓曲蔚然傷心了,夏彤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傷心的曲蔚然,即使那天他差點被瘋子打死,他也只是一臉倔犟地站在冰冷的池水里,沒有叫一聲,哭一聲,祈求一聲!而今天,他終于像個孩子了,他只是想在母親懷里撒一下嬌,訴一下苦,乞討那一點點愛,可是,她不給,她一點也不給!她將她的愛全部給了那個瘋子,吝嗇得連一點也不愿意分給他。
于是,他傷心了,傷得說出了恨字!
恨她!比恨那個差點將他打殘廢的人還恨!
夏彤將水壺放在床頭柜上,拿了床上的厚外套又走了出去,出去的時候,女人已經(jīng)不在病房外了,夏彤走到樓梯間的時候,順著樓梯間的窗戶,看見女人穿著漂亮的高跟鞋,優(yōu)雅地鉆進(jìn)一輛黑色的私家小轎車?yán)铮耐豢戳艘谎?,便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往天臺上走,當(dāng)她推開天臺的門時,大把的陽光灑向她,她從逆光中,看見一個穿著單薄的俊美少年,扶著天臺的欄桿,深深地看向醫(yī)院樓下,樓下那輛黑色私家車劃出漂亮的流線,從他眼底一閃而過,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遠(yuǎn),直到最后,連一個黑色的小點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