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天機不可泄漏(2)

地鐵 作者:韓松


接下來,他開始填表格。輕車熟路,他很快做完了。趁處長不注意,偷偷去翻看報紙,卻不見有關地鐵出事的報道,版面上,無非是市長親切會見外賓,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取得巨大成就,科學家研制出轉(zhuǎn)基因抗病毒稻種,見義勇為者與歹徒搏斗光榮負傷……

這時老婆打來電話,問昨晚為什么沒有回家。他窺視了正在忙碌的處長一眼,迅猛地挺起胸膛,用近于悲壯的口氣回答——加班了。老婆掛電話時,他覺出了她的疑心。但僅僅是疑心,這又使他失望了。如果她要追問一下,也許就會打破這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頑戾僵局吧。連她也并不關心,那么還會有誰在乎呢?

他又開始急切地等待晚報。晚報趕得上趟。更讓人期待的是,晚報通常是熱衷登載這一類都市奇聞的。答案也許就在晚報上!但是,晚報并沒有來,他這才記起,這城市只出一張報紙!然而,末班地鐵不停息地行駛了這么長的時間,滿滿一車乘客都被怪人裝在玻璃瓶里扛走了,千百萬人口的城市對此竟毫無知覺么?說起來,城市的運作機器,那可是多么的嚴整肅然,明察秋毫,一環(huán)緊扣一環(huán)呀,連行人放個屁都有人監(jiān)視和報告。也許,報紙的主編得到了某方面的指示,把那條消息扣下了吧……

白天過得飛箭一樣快。再捱一會兒就要到傍晚了。他越來越于心不安。他一向是個認真的人。全車的人除他外都被劫走了。想一想,那些蒙面人就活動在地下十米!這種事情,今夜還會繼續(xù)發(fā)生的吧?他思想激烈斗爭了一陣,覺得自己是有義務的,就查了黃頁,給地鐵公司打去電話。那邊是一個不耐煩的、年輕女人的聲音:

“你要干嗎?”

“我是一名乘、乘客。我想問一下,昨晚我坐地鐵……”

他尋思著,怎樣才能把話講清楚,又不讓人覺得他是故意找麻煩。不過,如果說普通人不知情,那么地鐵公司內(nèi)部一定傳揚開了吧。司機不是也被劫走了么?

“地鐵?地鐵怎么了?嫌太擠,你打車呀!”接電話的人的反應

似乎本能地十分強悍。

“我、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昨晚的末班地鐵是不是出事了?”他終于鼓足勇氣說了出來,自己也吃了一驚,又微微得意。

“你,什么意思呢?難道盼望地鐵出事?你到底是什么人?”對方的聲音愈發(fā)如臨大敵般地咄咄逼人。

“是末班地鐵啊……”

“末班地鐵,那又怎么了?”女子的語調(diào)中透著專橫與刁蠻。

“它是不是準點到站的呢?”

“這與你有什么關系呢?”對方無聊地恥笑道。

“哦,是關于司機和乘客的去向問題……”

“喂,你到底是哪個單位的?你的身份證號碼是多少?”

這最后一擊要害的喝問令他大窘。他銳氣盡失,慌手慌腳把電話掛了。向警察局、消防隊或新聞媒體報告的念頭,完完全全打消。這時他覺得:大概城市里所有人其實都已知曉秘密了,只有他一人被瞞著!他苦惱地抱肩而坐,蛹般一動不動,又想昨夜是不是真的做了一場夢,或者他的眼睛和記性出了問題……但是,也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地鐵公司在掩飾真相吧。

是的,這種可能性不能說沒有。這城市從建成的那一天起,它的那些樞要部門,就馬不停蹄地,在不斷制造并隱匿各種秘密。不錯,一定是與地鐵公司有關。地鐵公司的職員與蒙面小矮人串通好了。而且,說不定,剛才接電話的女人,就是怪人之一吧。此刻,就在她的辦公桌上,就在她的窗臺上,就在她房間外面的走廊上,花盆一樣,一個挨一個擺放著填裝了人體的綠液玻璃瓶呢,在露水般的燈光下,茂盛地開放,供她和她的同事們慢慢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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