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陽沒有照臨這座兩山夾峙的縣城之前，秋風吹動馬鬃。三郎瑙乳為馬匹備上鞍韉，將裝滿貨物的牛皮馬褡，丟上馬背。一個小伙子頂著一頭染成黃色的長發(fā)，不慌不忙地走進駐馬店。嶄新的西裝和锃亮的皮鞋與那一頭黃發(fā)極不協(xié)調(diào)地統(tǒng)一在他的身上。他叫尕毛，三郎瑙乳的弟弟，在靠近寄宿小學的街道上，擁有一間賣衣服的小店。尕毛平時不大回戈麥，這一次，他要回家參加祖母的喪事，因為他的祖母快要去世了。

十年前，移居印度的阿貢仁波切資助了包括尕毛在內(nèi)的六十八名草原兒童到縣城接受藏醫(yī)教育。畢業(yè)后，從來沒有去過拉薩的尕毛去了拉薩，從此，他迷戀上繁華的城市生活。此后不久，他便做起了生意。阿貢仁波切一直沒有中斷這項助學工程，直到現(xiàn)在，德格縣寄宿學校有整整一個班的學生還在受著阿貢仁波切的資助。也許，阿貢仁波切的原意是想給草原培養(yǎng)一批藏醫(yī)，讓他們?yōu)楣枢l(xiāng)的人們提供醫(yī)療服務，但事與愿違，受他資助的學生幾乎沒有一個人重返故里。你不知道，對于阿貢仁波切，這是一種成功，還是一種失敗。

馬鈴叮當。你們牽馬走出駐馬店，拐進一條狹長的山谷。白樺樹在小溪旁瘋狂地生長，茂密的樹葉遮住了陽光。溪旁草地上，野花盛開，花瓣上掛著晶瑩的露水。鵝卵石在溪流下五彩斑斕，宛若被水埋葬的珍寶。這樣的山谷讓人神清氣爽。山谷盡頭，晨陽照徹著從天空懸垂而下的山峰。鑲嵌在山峰上若隱若現(xiàn)的小徑，恍若一把利劍，在金光里冶煉。

“上馬。”三郎瑙乳說。

美青年格培翻身上馬。渾圓的馬臀肌肉緊繃。陡峭的小徑布滿頑石和沙礫。山毛櫸和刺玫的枝條在小徑上縱橫交錯。你看著這樣的小徑，心存畏悸。

 少年時代，你可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呀。在故鄉(xiāng)河岸邊廣闊的草灘上，你騎著棗紅馬，放牧著羊群。當西部的風雪襲擊了村莊，你便摟著馬脖子，躲避那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的西北風。你曾 經(jīng)騎馬穿過大雪，把驚慌的羊群趕回家園。人們都交口稱贊，說你是個好騎手。后來，你負笈求學，離開了鄉(xiāng)村，在城市里變得日漸平庸。那個野蠻強健的少年不見了。那個在馬背上長大 的少年，逐漸變得柔弱、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