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畸人抬手把七支小管小狠狠搓了搓,"我怎么知道?支離疏的朋友多,你問他去。"正說著,兩只赤紅色的蟑螂從群隊中飛來,一邊一個,落在那畸人的雙肩之上,畸人的眼管左右一歪,嘟起嘴管,輕聲罵道:"在外頭野了一天,干脆別回來啦!"
一時之間,安大略沒料到畸人在跟蟑螂說話,那聲"干脆別回來啦"卻成了聳耳驚心的警告,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當年父親送他到偵測員訓練中心去苦修時所說的:"你要是當不上偵測員,干脆別回來啦!"
就在他一轉(zhuǎn)念的剎那,畸人已大聲喊著:"支離疏!又有人來聽你嘮叨忘不了的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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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千年以來,我求死不得,退而求忘,卻也忘不了什么。你是除了垃圾、廢料和舊零件以外第五個來到我這里的人。我以后也會記得你的--如果不幸我死不了的話。
不錯,第四個就是葛敏郎。四天以前他來看過我,很匆忙,告訴我他就要死了。我很為他高興,他也希望我這樣。不過,我深深知道,如果我只是為他高興,就不算真心關(guān)切作為一個新生代人類的他在面臨死亡時候的感覺。我不過是把自己對死亡的渴望托付給他而已,這樣不是很自私、很自憐么?對于一個把我當做唯一的朋友的葛敏郎來說,我當時忍不住而高興起來的行為真是殘酷得很,這樣想,我又實在沒有資格談死呢!
他卻是全心為我--以及所有的畸人--設(shè)想的朋友。十三年以前,我抽中一支幸運簽,被警衛(wèi)勤務(wù)中心接去擔任飛靶,就認識了這個小家伙。他一開始射擊得很準,隨我怎么躲閃,都能夠命中我最強韌的要害;我也享受了很多次愉悅的暫死。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他退步了,從那個時候起,我們經(jīng)常會在對方的夢中出現(xiàn)--這是他后來趁驗靶的時候告訴我的。我依稀記得他最常講的一件事,就是說:"我夢見你死了!不過不是我打的。"說完之后,他就傻傻地笑起來。我卻在每一次夢見他的時候,一定會告訴他:"專心射擊吧!什么也別想。"老實說,我當時并沒有想到暫死的愉悅,所以我知道那才是真心的關(guān)切;爾后他也不再認為死亡會帶來什么痛苦,才又恢復(fù)了早先準備、迅速的能力。
五年之后,我抱著一大堆瓶瓶罐罐的毒藥獎品離開警衛(wèi)勤務(wù)中心,并沒有像預(yù)期的那樣歡天喜地。因為臨別葛敏郎說:"我原以為死亡是恐怖的結(jié)束;但是你讓我知道,死亡也可以是美好的開始。"我開始為小家伙擔心了。他畢竟不是畸人,不能只因為活了幼小的三十幾年從沒夢見過別的人類,或者從沒和人面對面談幾句知心話,就把自己丟到天尾洲里來認一群蟑螂的飼主為同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