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機鋒可謂舉不勝舉。機鋒有命中注定式的巧合，這是眾生的緣分；也有佛法悲天憫人式的創(chuàng)作，是禪宗普度眾生的內(nèi)在愿望。這些大大小小的機鋒又夾雜著無限的人生焦慮，因為如果沒有那么深刻的人生焦慮就不會有解脫的緊迫，就不會有強烈的高境界的期待。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所以越是《紅樓夢》強調(diào)這種焦慮，主題也就越表現(xiàn)得明顯。焦慮來自關切，作者不是關切某個理念或者某個故事，而是關切人的生存狀態(tài)、精神狀態(tài)、現(xiàn)實關系、生命形式和命運歸宿。帶著這種關切，寫閑談取笑，作癡撒嬌、拿大壓眾、撒潑罵街等瑣細情態(tài)，并沒有人認為是無聊，也并沒有人嘲笑，而是在生與死、愛與恨中引鏡窺影般地點醒讀者。作者在歷史文化的動態(tài)中思考著人生。追求富貴，追求權(quán)勢，追求名望，這些在我們生活中都習以為常，習以為常便是對的嗎？在這里，文學的人文關懷便與禪宗的“老婆心切”的大慈大悲有機地結(jié)合在一起，禪宗哲學便與《紅樓夢》水乳交融地結(jié)合在一起。

不過，要是說《紅樓夢》的禪宗哲學只是慈母般的關懷，只是冬天的太陽那般和煦，那就又錯了?！都t樓夢》以最悲涼的虛無回答最熱切的期待，以極冷酷的否定回答極深切地詢問，所以有“德山棒（云門、法眼兩個禪宗支派的祖師，以鐵棒著稱）”、“臨濟喝（臨濟宗的祖師，以喝著稱）”般的威嚴?！绑藵M床”將來卻是“陋室空堂”，曾經(jīng)的“歌舞場”后來變成了“衰草枯楊”，“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繁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大家庭怎么就“樹倒猢猻散”了呢？也許前面的這些都無所謂，但“天上人間諸景備”的大觀園，又能存在幾時呢？寶黛關系自然與別人一般，吵起架的時候，為什么林黛玉連個紫娟也不如呢？為什么賈寶玉連個襲人也不如呢？為什么素厚顰云的寶玉，卻得不到理解呢？等等這些都是對現(xiàn)實人生有力地鞭笞。這種鞭笞越是有力，就越是顯示出解脫的緊迫性。在這里，文學的批判現(xiàn)實與禪宗的“了生死”般的大解脫就有機地結(jié)合在一起了。

總之，《紅樓夢》是禪宗的最好的公案之一，《紅樓夢》的談禪就是比之大和尚也不遜色，禪宗則是《紅樓夢》最高的內(nèi)在的神理。禪在紅樓第幾層？禪在紅樓第九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