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不介意,在校長說完之后,是教導(dǎo)主任按班級報名字。所有被喊到的人進入事先所說的班級。我多么希望嗓音宏大的教導(dǎo)主任把“高敏”兩個字念輕點,把我的名字減縮為放過來的一個眼神。是的,一個眼神就夠了,無須說什么,更無須高聲說什么。我討厭別人高聲呼喊我的名字,那種音量的背后總讓我感覺潛伏著巨大的災(zāi)難,它讓我心驚肉跳。
多么遺憾,他們不懂,他們什么也不懂。我的名字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大聲疾呼。只有一個領(lǐng)袖或一個叛徒才配得上那種大聲疾呼。而對我來說,領(lǐng)袖和叛徒除了名字,什么也沒落下,他們被印在報紙上,被畫在可以畫人的地方,這是一件令我無法承受的痛苦。
我仍然被編入了初三(2)班,這也很正常,無非說明我和魏朝暉將繼續(xù)我們的老朋友關(guān)系。我不介意。但當我坐下不久,有幾個人跑來告訴我,魏朝暉在教導(dǎo)處大發(fā)雷霆,他強烈要求把我分到別的班。并揚言,如果學校不同意他的要求,那么他將不再擔任班主任工作。另外,他們還把魏朝暉的另一句話傳了過來,說是魏朝暉愿意用我把現(xiàn)在分到初三(5)班的趙小兵換回來。
哈,這是件好玩的事情,我不禁笑了起來。可惜他媽的趙小兵不知去向,如果他在,那么我就可以和他談?wù)勎撼瘯煹慕粨Q意愿。我會對趙小兵說:他為什么要你而不要我呢?我想,趙小兵會裝腔作勢地回答:我比你熱愛學習。我說:哈,但你成績比我差。他說:同樣是不及格,差不到哪兒去。我說:可我總歸比你好,我大不了上課睡覺,或者發(fā)呆,而你呢,簡直不來上課,來了也是吵鬧和頂撞。趙小兵聽到這里一定會摸一摸他那火紅的腦袋犯起了疑惑:是啊,奇怪,看來你確實比我好啊哈。我喜歡趙小兵的地方也正在于此,我喜歡他摸后腦勺的動作。這是一個樸素的動作,它在這年頭越來越少、彌足珍貴。每次當我看到趙小兵做出這樣的動作的時候,我的心里總會感到爽朗和愉快,你他媽真是太可愛了。我總是這樣冒一句。趙小兵更加疑惑了:我可愛在哪兒你說,我怎么不知道?我說:我也不太知道,但我就是覺得你可愛。趙小兵于是眼一翻鼻子噴一股氣,更可愛了。
想到這里,我也就明白了魏朝暉愿意接受趙小兵而不接受我的原因了。
想到這里,我非常想念趙小兵。是的,他去哪兒了,這個家伙?我又在幾個班問了一些人,他們都說沒看見。也許我該出去找找看,找到他干什么,去哪兒找?這些問題我也搞不清楚,但找到他似乎是現(xiàn)在的必要。
當我剛想起身,高敏從快班過來了。丟了些東西。她像突然出現(xiàn)一樣站在我的旁邊。她坐在靠墻的里面,所以我必須讓她進去,我只好掉轉(zhuǎn)
身體,把腿放進過道給她讓一條多年不變的進座位的道路。當她經(jīng)過我身旁的時候,她的屁股再次蹭到了我的胳膊。我突然感到十分悲傷,也許這是她最后一次用屁股蹭我的胳膊了。
你干嗎?她突然發(fā)現(xiàn)我在看著她找東西,問。沒干嗎,咳,我說,我們以后就不是同桌了。她看了我一眼,沒說話。后來她把她的東西都拿上了,然后我再次把兩腿伸到過
道里讓她出來。她走了。我看著她走,就像一個快要死的人看著還使勁活著的人們越來越遠那樣。
在她即將出門的時候,她回了個頭。這是真的。我沒想到是這樣,她似乎笑了一下,就像以前我經(jīng)常干了一些傻事被她笑一樣。當然,笑算什么呢,陌生人彼此還經(jīng)常微笑,甚至一個人看著自家圈里的豬也會對那畜生搞出個笑容來。或者說,你沒笑,高敏,你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