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難分難舍]

戀愛詔書 作者:李欣頻


寫在《愛欲修道院》之后

別人都在問我,你有沒有對號入座?

我寫給你的情書出版了,我對得起我自己,我沒有對不起你。雖然我很沒禮貌,也很霸道,沒先知會你。愛是寫不盡的,也只有出版,才能終止我對你的耽溺。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生氣,但一切就是這樣,我已經(jīng)決定了結(jié)局,我很自私,因為你很無情。

現(xiàn)在是農(nóng)歷年初一,我本來打算從除夕睡到初一,但被鞭炮聲吵醒,所以起身整理上次搬家還沒拆封的箱子,看從小時候到大學畢業(yè)照到旅行照,看你E給我的第一封信,看我倆用情最深、最真那段時間的每封信,掏心掏肺的。尤其是我所寫的,都見血,我真的不忍卒讀。這些愛情都已經(jīng)燒盡、化成灰、溶成紙、折成書。你看到書了,在想什么,你要告訴我什么?我不要再聽到你跟我說對不起,我已經(jīng)徹底地失去耐心我已經(jīng)發(fā)火。

我只想說,我很愛你,但你還無知無感,所以必須結(jié)束,因為最近已經(jīng)有很多獅子座女子被情傷得很慘的例子在眼前。我真不知道是你在糟蹋我,還是我在作“賤”自己,舊傷結(jié)痂后再跌成遍體新傷,你怎么舍得,你怎么不心疼?你呢,在過了年后完全不給任何音訊,你對自己殘忍對我也一樣,如果你真的看完書,我只想說一句話:別再聯(lián)絡(luò)了,我沒有力氣等待。但即使如此,冷漠是要花很多力氣的。

我在摩洛哥市集買了一只蝎子掛在胸前,警告自己,你有毒。我渴求你的時候,就會緊握著它,用它的兩只利角弄痛自己的手,然后掉淚。你沒看到我的手上有傷嗎?

你在太多我需要你的時候未曾出現(xiàn),我已經(jīng)心寒至死,寫到心枯力竭,你為我做了什么?太少了,我受不了?,F(xiàn)在這時候,你在干嗎?如果我有超能力,我希望能用全力看你在做什么,我想知道你床邊的燈還亮著嗎,你醒著嗎,在看書嗎。當我一心想見你,卻不想讓你看到我,也只能用這種方法。因為你一看到我你就變得不真實,變成一個好人,那不是我眼中渴求的你,所以我很想靜靜地在你旁邊看你的生活就好,我不想再吃飯、寫作、睡覺,看你就好。

最大的愛是原諒。我要原諒你的害怕。我要原諒你的不知所措。

但我不再跟你說任何心事。我開始說給書中的你聽,真實的你聽不聽得到已經(jīng)都不再重要,我不需要你再給我什么了,我的痛太深,請離開。想贏得我的心很難。要傷我的心卻很容易。

除了失眠之外,我只能夢。

夢到我們在一家已經(jīng)頹敗的賓館,我們躺下。玻璃窗是破的。我們必須定住彼此,才不會被玻璃割傷。我看到窗外的霓虹燈透過雨滴未干的玻璃一閃一閃,燈紅酒綠的世界在外面,我們初識的肉體在鏡里,從破角不完整的鏡子中看到彼此的局部,呼應(yīng)我倆在玻璃窗前相擁的模糊倒影,我們不知如何開始。外頭車聲很吵,我們在二樓的窗邊,形同飄浮在大街上做愛,我們都怕摔到地面人間,血流滿地。我們一直被外面的眼神中斷。欲望窗鏡。因為在賓館,我錯怪你在消費我,其實我被你敬重到,你還不知道怎么對我下手,我倆像是第一次給貞操,真可笑,都中年了。你不要說話。也不要看我。讓我們閉上眼睛,把淫亂彩明的人間隔離在我們的視線之外。我倆都閉眼,就像禱告向神,可以無限大。到我這。我們的儀式,夜以繼日,肢體啟活男女陰陽,兩人排場浩大。慢慢來。碰我的手。一指一節(jié)地碰。它們?yōu)槟愦蛄撕芏嘧值乃寄?,請你一?jié)節(jié)吮吻它們?nèi)肟凇H缓笪业念i。請依棱線而下,入胸前低谷而南。最南方有水。有綠洲叢草遮著,你可以潛入。你終于找到一個永不枯竭也無人開掘過的泉,你可以滋潤一輩子無虞。你不要懷疑你的幸福,上帝已經(jīng)配給好,你盡管享用就是,不要想太多,也不必取悅我。我依你的呼吸節(jié)奏而活,依你身體剛健的曲線而柔長。我偷睜開雙眼,迷茫中的你好美,我愛你的溫柔深情,與你掉進天堂與地獄之界,沒人定我們的罪,也不必擔圣人之責,我們是沒有人管的兩具靈肉,活在邊緣,自成天地。讓我輕撫你的每寸體,與無盡魂。讓我們飲酒,讓我們麻痹理性,放棄神性,喪失人性,把殘酷赤裸的獸欲望就攤在床上,濕泣天地鬼神。人是上帝還是惡魔?我們已經(jīng)習慣犯罪,兩人的集體性愛。原始的你在我身體彎里為我躺下,停泊已久,肉體不醒,靈魂還不愿起航。有我在。不要怕。我也不怕。親愛的,世界還有我們兩人,就什么都不必怕。讓我安撫你到入夢,一個不再害怕被背叛的夢。我要讓你安心到你滿足地醒來。和你一起在母體的羊水中清楚地緊擁胎動,像一幅帶血的《創(chuàng)世記》裸體畫,我們都不想出生。

夢境出胎,轉(zhuǎn)回世間,夢到你在獄中,你被刑罰囚禁身心煎熬的肉體,我很不舍。聽說在獄中最后幾天最難挨,就為我忍耐,你即將自由,我會在獄外等你,我將帶你回我們的新家。熱水已好。我們將在兩尺浴缸中享樂。不要忙太久。晚點我們?nèi)ド⒉?。我們要散步到教堂,那是在匈牙利的一座大教堂。夢境繼續(xù)轉(zhuǎn)往海上,我到海邊,找不到回臺北的船。所以輾轉(zhuǎn)坐船到你家附近。船上非常冷。我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身。躲在角落避風。你在人群后端正要上船。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走近我。我再次夢到明亮。我們需要證據(jù),證明眼前不是幻覺。第一道陽光讓我有靈感拉一段琴,喚醒你起來看我們新世紀的第一道日出,我們腳下開始升起溫泉水,淹沒我們的腳踝。淹過你的腰,我的胸口,我們島將沉沒,我們有一整片海洋世界。接著我夢到我快死了。我把兩個搖椅一正一反架成一個圓形,我躺進去剛好合身,而且死后可以一直搖,你在旁邊愉快地推著。

最后,我夢到我們躺回棉被里,隔窗看對面的花園草叢里點滿了蠟燭。我問你這樣會不會燒起來,然后我們越靠越近,直到我們已經(jīng)纏交互鎖成一體不動。醒來變成自己,變成但丁地獄。恨一場進展神速,就快開始,竟偏偏醒來的春夢。

《愛欲修道院》至今夜禱的燭火末熄,我尚未遠離顛倒夢想,我還是深愛你。我以為已遺忘、已無情,但其實午夜夢回之際我還是沒有離開,我還困在修道院里并未獲得假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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