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文撒子離開大棚的時候,我和爺爺還待在大棚里等敲鑼的人。所以,我和爺爺根本不知道一目五先生潛入了文撒子的房間。
因為爺爺翻過一座山就到了畫眉村,而我順著一條小溪走兩三里路就到了常山村,所以我們一點兒也不因為天色晚了而著急。我和爺爺一邊聽堂屋里的白發(fā)女子唱孝歌,一邊等候敲鑼人的到來。白發(fā)女子的孝歌確實唱得好,恍恍惚惚真如冥界飄忽而來。
爺爺要等的敲鑼人是方家莊的人,年紀(jì)跟爺爺差不多,可是由于他年輕的時候愛賭博,輸?shù)美掀艓е⒆与x開了他,從此杳無音訊。這個賭徒除了甩骰子什么農(nóng)活兒都不會,家里自然不可避免地窮得叮當(dāng)響。后來經(jīng)過爺爺介紹,他跟著洪家段的一個胖道士學(xué)辦葬禮吹號,可是懶惰的他連號都不愿意吹。那個胖道士礙于爺爺?shù)那槊娌缓棉o掉他,便讓他敲鑼。
敲鑼是個輕松活兒,做葬禮儀式的工作中只有這個最輕松了。本來這個活兒是由吹號的道士自己做的,每吹完一小節(jié)號,或者孝歌唱了一小段,便拿起纏了紅棉布的木棒在銅鑼上敲一下?,F(xiàn)在這個活兒由他一個人來做,那就更加輕松了。這個方家莊的懶人自然樂呵呵地接受了敲鑼的任務(wù)。可是,這個人還是免不了經(jīng)常遲到。白發(fā)女子在堂屋里唱了不下十小段了,敲鑼人還沒有到來。
我等了一會兒便不耐煩了,但是考慮到爺爺?shù)墓陋毟?,我只好耐著性子坐在大棚里等?/p>
爺爺這一輩的人是越見越少了。這次做靈屋的老頭子一死,爺爺心里肯定也有消極的想法。這證明能跟爺爺一起講屬于他們的年代故事的人又少了一個。
“這個懶人再不來,我可要走了?!睜敔斠灿行┳蛔×?。他的話似乎要說給誰聽,又似乎是說給自己聽。
“再等一會兒吧?!钡故俏议_始勸爺爺耐住性子等了。
話剛說完,一個趔趔趄趄的人影走進(jìn)大棚來。那個人影剛進(jìn)大棚,身子便軟了下來,雙手死死抓住大棚門框上的松樹枝。整個人就像吊著的一塊臘肉。皮膚還真像臘肉那樣蠟黃蠟黃的,但是臉上卻冒出帶著酒味的紅光。
爺爺連忙起身跑過去扶他:“你這人也不怕丟了方家的臉,人家孝歌都唱了半天了,還不見你來敲鑼!”
那人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搭在爺爺?shù)募绨蛏?,嘴巴倔犟地說:“馬岳云老頭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丟得起方家的臉?我老婆孩子都沒有一個,再丟臉也只丟自己的臉啊?!?/p>
“你還嘴硬呢?!睜敔斪焐险f他,但是臉上并沒有責(zé)怪他的表情。爺爺扶著他,兩人磕磕絆絆地走到堂屋里。我跟在他們后面走。
堂屋里坐的人比較多,有道士也有聽孝歌的普通人。堂屋里多了一個白紙屏風(fēng),上面寫著一些哀悼老頭子的詩詞。屏風(fēng)正中間掛著一幅豎長的十八層地獄圖。屏風(fēng)將棺材擋在后面,要繞過去才能看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在晚上也怕看見棺材。
屏風(fēng)前面放一個八仙桌,桌子一邊緊靠屏風(fēng)。十八層地獄圖下面還有一段落在桌子上,用驚堂木壓著。驚堂木是道士的法具,作法的開始和結(jié)束,道士會拿起它用力地砸一下,像古代的縣太爺審案那樣敲擊桌面,提醒在堂人的注意。
八仙桌的兩個對邊各坐兩個道士,一女三男。左邊是胖道士坐第一位,右邊是白發(fā)女子坐第一位,其余兩個道士也是熟面孔,但是我不記得他們的名字。白發(fā)女子負(fù)責(zé)唱孝歌,其余三個男道士負(fù)責(zé)吹號,胖道士偶爾敲一下木魚。
敲鑼人也算是他們里的一個成員,不過敲鑼人不能和他們同坐。
一個長凳立起來,銅鑼便掛在長凳的腳上,銅鑼旁邊一個矮椅子,那才是敲鑼人坐的地方??磥淼朗坷锩嬉彩怯械燃壏謩e的。
白發(fā)女子見敲鑼的來了,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幾句什么,給了敲鑼人一個討厭的目光,然后又開始接著唱她的孝歌了。
那個洪家段的胖道士卻仿佛沒有看見爺爺跟敲鑼人進(jìn)來,一本正經(jīng)地吹著嘴上的號,兩腮鼓得像青蛙。
爺爺扶著敲鑼人坐在矮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