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原諒我紅塵顛倒》 (十三)(3)

原諒我紅塵顛倒 作者:慕容雪村


這次我真的起了殺心。跟王小山聊了幾個鐘頭,聽的全是殺人放火的勾當,按他的說法,“中國人命爛賤”,找個農(nóng)村小伙子,往他手里放一把刀,三千元買命,一萬塊滅門。殺陳杰這樣的尤其容易,文文弱弱的,要打打不過,要跑跑不遠,兩刀下去,萬事大吉。我說本來還想給他幾萬塊,逼著他寫個保證書什么的,禿頭王小山仰天長笑:“還不如把幾萬塊給我,省事!”他是江湖豪客,一向言簡意賅。

回家后兩點多了,肖麗明顯在裝睡,我簡單洗了洗,悄無聲息地鉆進被窩。她在我背后動了動,忽然伸手抱住了我。我有點煩,推開。她又伸過來,再推開,力氣大了些,她一下哭了。我在外面跑了一天,又累又乏,也懶得管,聽著她低低的啜泣聲,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她啪地打開燈,縮在床頭嗚嗚地哭,我被吵醒了,看見她滿臉流淚,還在不停地跟我道歉:“對不起,你原諒我,原諒我……”我十分煩躁,說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了?她乖巧收聲,眼中的熱淚還在刷刷地流,我看著也有點不忍,從床頭抽了兩張紙巾,她不接,嗚咽著問我:“是不是他?”我心里一動,想這事有點古怪,說你怎么知道是他,你們還有聯(lián)系?她小聲回答:“你剛走他就來找我,說……說……”我冷笑一聲,說他對你這么好,你怎么不跟他走?反正東西在他手里,有多少錢都是你們的。肖麗的眼淚又開始淌:“老魏,求求你,別……我……嗚嗚……我不會再對不起你!”

陳杰這小王八蛋真是個賊骨頭,知道我要做節(jié)目,一早就在對面的茶館里守著,我一走他就上樓騷擾肖麗。肖麗說沒讓他進門,只在門口聊了兩句。陳杰說他發(fā)誓要把這事干到底,反正他連工作都沒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想像他們見面的情景,突然插嘴問了一句:“他沒說要帶你一起走?”肖麗點點頭又搖搖頭:“他跟我道歉,說不該打我,不過我不會跟他走,我……我要跟你在一起!”我急得口不擇言,說你他媽笨蛋,答應(yīng)他多好,讓我把人抓住,不就全解決了嗎?她囁嚅道:“我想過,可是……可是我怕你打不過他,他練過武……”我氣笑了,說練他媽的六,我還用親自出手?她這才省悟過來,吐了吐舌頭,說哎呀,我就是糊涂,早知道……我說你留他電話了沒有。陳杰原來的手機號停機了,一直聯(lián)系不上。肖麗說我要了,他不給我。我嘆口氣,心想大好的機會,就被小賤人這么放過了。躺倒要睡,又被她抱得緊緊的,小聲告訴我:“你小心點,他挺陰的?!蔽乙汇?,她貼在我耳邊說:“陳杰說了,不怕你厲害,他身邊也有高人?!?/p>

我握握她的手,被那顆假鉆石硬硬地戳了一下,心里頓時一軟,像有什么東西柔軟地爬了過去。我知道她的話不可信,第一是他們見面的場景,不可能只是“在門口聊了兩句”,要么不開門,開了門就沒有不進去的道理。第二就是那個孩子,如果真是我的,陳杰何必道歉?想到這里心腸陡然轉(zhuǎn)硬,想這小賤貨,當我面裝得千柔百順,背過身去不知道怎么說我呢。睜眼望望這漆黑的夜,心中突然想:這會不會是個巨大的陰謀?兩個賤人,一個在內(nèi),一個在外,一個裝真情,一個演冷酷,他們想干什么?還有,陳杰說的高人又是誰?翻過身看看黑暗中肖麗的輪廓,滿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呆了半晌,慢慢又冷靜下來,想不至于吧,她哪來這么好的演技?那么多眼淚、那么多傾訴、那么多淺唱低回,難道全他媽是假的?

第二天直睡到下午,趙娜娜的電話把我吵醒了,說胡操性周末舉辦家宴,請了兩位大法官,問我去不去。這是大場合,我當然要去,給老胡捧場倒是其次,結(jié)交大人物才是真的。

肖麗就在跟前,不敢亂說亂動,我問了時間地點,跟趙娜娜說當然要去,一定多帶現(xiàn)金。她說那我坐你的車好了,五點鐘你來接我。我說老胡真看得起你,那晚上端茶倒水都是好差事。她格格一笑,突然問我:“你那個同學,姓曾的,怎么那么惡心???”我說他怎么了,趙娜娜憤世嫉俗:“睡覺就睡覺唄,跟人談他媽的愛情!”我放聲大笑,肖麗一下湊了過來,貼著我的臉問趙娜娜:“說什么呢,逗我們老魏這么開心?”這就是吃醋了,我趕緊掛了電話。

剛到所里,看見周衛(wèi)東與劉亞男交頭接耳地密談,我心中一堵,把周衛(wèi)東叫進來,先夸他,說這幾份法律意見書不錯,意見到位,就是格式上有點小毛病。他點頭受教,我接著警告他:“你呀,功底不錯,人也機靈,以后前途無量??蓜e學小劉那樣,翅膀還沒硬呢,就敢挖師父墻角?!彼篑敚骸安粫??她看著可挺……”我說看著老實,厲害著呢,人家一個案子就能穩(wěn)賺上千萬!周衛(wèi)東目瞪口呆。

這是為官要訣,當領(lǐng)導的人人精通此道:不發(fā)動群眾斗群眾,自己的屁股就坐不穩(wěn)。只要手下有兩個以上的兵,就得想方設(shè)法讓他們掐。事情很明顯:兵太團結(jié)了對官不利,窩里斗就好得多,人人聽話,個個服帖,都拿你當老大。辦法十分簡單:在甲面前說乙厲害,在乙面前夸甲能干,忌妒之心人皆有之,說多了他們就會彼此相撲。不過劉亞男命不久矣,我跟老丁約了七天的期限,借口是她的例假,其實是要收回那一萬塊,債務(wù)一清就下毒手。

正聊著,劉亞男敲敲門,說外面有個顧女士找您,我探頭一看,原來是潘志明前妻,我趕緊把周衛(wèi)東支出去,顧菲倒爽快:“老潘調(diào)后勤了,你知道吧?”我大為詫異:“什么時候的事?”她淡淡一笑:“還沒發(fā)文,不過事情已經(jīng)定了,我知道。”我一下難過起來,想老潘啊老潘,何以潦倒至此?說實話,我們這些人的法學功底都不如他,從大一開始,這人就不斷地寫論文:《論宣告失蹤與宣告死亡》、《論布雷頓森林體系》、《論死刑》、《亂倫之為罪》……我至今還記得他一九九

○年在宿舍的那番演講:“法律維護什么?四個字:公序良俗!公序良俗是什么?兩個字:人倫!亂倫是什么?各位,兩個字:禽獸!禽獸而不理,談什么公序良俗、公平正義……”

那年他二十一歲,心系公序良俗,舌辯人倫禽獸,壯志滔滔,熱血橫流,下可對河岳,上可照日星?,F(xiàn)在一轉(zhuǎn)眼十六年過去了,他離了婚,貶了職,一生精研法律,可這輩子恐怕用不上了。

顧菲約我周末去郊外騎馬,我只有推了,說事情太多,改天好不好?她托我的事已經(jīng)辦妥,給她介紹了昭陽所的元臻成,代理合同已經(jīng)簽了,下周立案,估計又是老潘心頭的一根刺。這案子基本是義務(wù),元臻成前兩年跟老胡跑過幾個案子,能辦事,也好說話,律師費按離婚案收,不過幾千塊。顧菲把胸累累地堆在桌子上,說什么事情太多,哼,忙著跟年輕姑娘約會吧?這話的意思就深了,我順竿爬,說年輕姑娘只有皮相,沒有內(nèi)涵,就像婚紗,看了就想穿,上身又不舒服,穿一次就得掛起來;成熟女性內(nèi)外雙修,慣會風情,就像內(nèi)衣,天天穿年年穿,怎么穿怎么貼肉。這話堪稱妙論,她掩口而笑,秋波拋灑,個個嫵媚婉轉(zhuǎn),眼神橫空,眼眼肥而不膩,此情狀莫可名狀,有人為之汗下,有人為之腿軟,有人為之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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