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破魑想起父親的再三囑托，緊咬鋼牙，將心頭竄起的怒火強行壓了下去。

就連白水也聽出了秋二爺言下的威脅之意，面色顯得有些不自在，反倒是葉迎風面色不變，依舊笑得恭敬自然。

鐵春風稀疏的眉毛扭成了兩座險峰，沉吟了數(shù)息，端起茶碗朝秋二爺笑道：“時辰不早了，想必同行們都在等著三位把頭開市呢，這大廟會一年只有一次，切莫耽誤了吉時才好，至于玉玨的真假不如回頭再談，不知二爺意下如何？”

鐵春風略微頓了下，不等秋二爺開口，已收斂了笑容，帶著淡淡的傲然昂首道：“老朽沒什么大出息，卻也不至砸了祖宗傳下來的招牌，此事早晚必定會做個了結(jié)！”這番話一出口，鐵春風矮小的身軀都仿佛高大三分。

這神目臺中沒有官衙，眾人便成立了一個行會，定下了種種規(guī)矩，但凡在神目臺地界內(nèi)做生意的都須共同遵守，而把頭便相當于會魁行首。

這三兄弟也的確有些過人之處，并不一味欺壓鄉(xiāng)眾，平日里維持著鎮(zhèn)甸治安，若有買賣雙方發(fā)生爭執(zhí)時亦能主持公道，久而久之秋家在神目臺民眾心中簡直已經(jīng)與衙門相仿，在旁地若起了爭論不下的矛盾，官府是評理的地方，在這里就變成了：“走，請秋家老爺評判去！”

每年大小廟會由三位把頭點燃炮仗宣布開市的規(guī)矩，有驅(qū)鬼招財?shù)挠靡?，秋二爺斜眼掃了掃鐵春風，呵呵一笑：“鐵當家的說的也是，咱們有的是時間，不差一時三刻，對了，明日斗雞大會的頭場眼下還沒安排妥帖，說來好笑——聽說是我大哥那只黑玉將軍打頭陣，竟沒人敢迎戰(zhàn)，不過是閑暇時找樂子的玩意兒罷了，聽說鐵當家的從滇南重金購得一只異種斗雞，十分兇悍善斗，不如明天第一場就由你我兩家玩玩？”

說起來這斗雞，起初確如葉迎風所講那般，只是以盜墓為生之人空閑時的消遣，輸贏不傷大雅，可隨著這斗雞規(guī)模日漸擴大，斗雞大會的影響甚至隱隱有超過神目臺廟會的架勢，到了這時，勝負不光牽扯了自家的臉面，賭注彩頭也是越下越大。

鐵春風心知秋二在秋家兄弟中最是狡詐，熟知此人心性之人暗地里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笑面虎，鐵春風一聽他叫陣就覺得來者不善，正琢磨他的目的，那邊秋二爺見他猶豫，便擺了擺手，輕聲笑道：“別人都說黑玉將軍如何厲害，我倒是不覺得怎樣，不過鐵當家的若是害怕，就當我什么也沒說過好了！”說著站起身就要離開。

“比就比，有什么好怕的！”鐵破魑攥拳對秋二爺大聲叫道。

鐵春風暗暗嘆了口氣，到底是年輕氣盛經(jīng)不住激將，想到這里不禁看了眼隨著秋二爺一同站起來躬身而立的葉迎風，心說這小子還真是能忍，光是這份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鐵破魑就是拍馬也趕不上。

然而鐵家已經(jīng)被人騎到了頭上，若一味軟弱避讓，傳了出去定會叫人看輕，鐵家的名頭怎地也不能在自己的手里被砸了，想到這里鐵春風索性不再多言。

秋二爺見鐵破魑應戰(zhàn)，哈哈一笑，點了點頭：“至于彩頭么，明日下場前再定吧！”

姜畢竟是老的辣，鐵春風隱隱生出不祥之感，等到對陣之時秋二當眾提出彩頭，若是拒絕便等于未戰(zhàn)已怯，只是事已至此他已無法開口回絕，心念電轉(zhuǎn)間思索起秋家可能提出什么彩頭，若是賭錢財鐵家倒是未必怕了他。

只是這秋二前一刻氣勢洶洶地尋上門來，擺出了一副絕不善罷甘休的架勢，怎么葉迎風一進門他竟主動撤了？鐵春風飛快地掃了眼笑容可掬的葉迎風，暗暗奇怪。

秋二爺在兩個壯漢的簇擁下走出了大門，鐵破魑心中有氣故意不出門相送，反倒是葉迎風陪著鐵春風小心地將秋二爺恭恭敬敬送出門外才揮手作別。

房里只剩下了白水和臉色鐵青的鐵破魑，白水眼珠一轉(zhuǎn)，問道：“鐵兄弟，那個秋二爺是什么來頭？”

鐵破魑一肚子悶氣正無處發(fā)泄，聞言臉上立時涌起一層煞氣，咬牙冷笑道：“不過是仗著有些財勢、會兩手功夫目中無人，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逼得緊了我們鐵家也不怕他秋家！”

偷兒講究的便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說起察言觀色的能耐白水可是爐火純青，他早瞧出來了那秋二爺來者不善，心知那秋二爺說的不錯，神目臺當真不比京城，千萬不要一時不慎得罪了此處的地頭蛇，連怎么死的都不清不楚。

有心算無心，鐵破魑對他又無防備，只幾句便輕易套出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竹簾一挑，鐵春風與葉迎風并肩而入，鐵破魑此時正大力地拍著桌子罵道：“那個秋二分明是栽贓陷害！子母連心血玉何等稀罕，又豈是隨便能偽造的！”

“放肆！”面色陰沉的鐵春風厲聲喝道，“跟你說過多少遍，禍從口出，你莫非是想害死鐵家？”

鐵破魑兀自不服地梗著脖子辯道：“難道咱就任由他秋家欺辱？我看他退貨是假，想讓鐵家名聲墜地、趕出神目臺是真！”

葉迎風與白水飛快地對視了一眼。

鐵春風神色變幻不定，最終疲憊地揮了揮手，發(fā)出一聲嘆息，老態(tài)盡顯。

葉迎風輕咳了一聲，笑道：“鐵家與秋家都是神目臺的老戶，這么多年來一直相安無事，我看未必……”

他話還沒說完，怒氣沖沖的鐵破魑便開口打斷道：“葉兄你不知道，這幾年秋家的胃口越來越大，整個神目臺也只有我們鐵家做生意不看他們的臉色，秋家不光要鐵家名聲掃地，根本就想將咱們趕出神目臺！”

葉迎風見鐵破魑情緒激動，不好出言反對，心中卻覺得此事大不簡單，那秋家與官府有關系，連崔二侉子都被殺得片甲不留，對付鐵家實在不需要如此煞費苦心地設計。

渾水才好摸魚，這卻是追查鐵正風的好機會，葉迎風心中打定了主意，不動聲色地問道：“鐵伯，秋家給的是什么價？付清了沒有？”

鐵春風道：“當日得了東西老夫便叫家里的兒郎放出消息，秋家立刻尋上門來開口就給出了五百兩黃金，錢貨兩訖?！?

白水倒吸了一口冷氣，心道：“乖乖，這挖墳盜墓還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不知是什么寶貝能值五百兩黃金！”

葉迎風倒不覺得驚訝，點頭道：“秋家只需一倒手賺個七八成不是問題，這些年他們在您老手里沒少賺銀子，鐵家又向來行事安分，我雖沒與秋家打過交道，但也聽聞秋家三虎都頗有頭腦，怎可能做這種殺雞取卵的賠本買賣？”

鐵春風笑得頗為苦澀：“此事確實蹊蹺，鐵家一口咬定那子母連心玉是贗品，偏偏老夫眼拙，就連請來幾位老朋友都無能為力，無法辨其真?zhèn)?，迫不得已才驚動了四爺?！?

“連您都瞧不出來？”葉迎風吃了一驚，他可清楚得很，身為鐵家的掌眼，鐵春風的眼力可是比許多所謂的“鑒古大家”還要高明，想來鐵春風所請的朋友比他更要厲害，結(jié)果竟是“無法辨其真?zhèn)巍?，這就難怪他明知李四爺已經(jīng)金盆洗手還要冒昧相求了。

葉迎風是曉得鐵家規(guī)矩的，既然鐵春風敢將子母連心玉出手，必然是有把握這東西是實打?qū)嵉墓碡洠敲此谥械摹盁o法辨其真?zhèn)巍本皖H值得玩味，鐵春風說得含糊，可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了：東西極可能是被秋家掉包了，可鐵家拿不出證據(jù)！

從子母連心玉出土至今也不過三個月，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摹造出讓鐵春風都難以窺破的仿品，沒有人比身為秦家傳人的葉迎風更清楚其中的難度了。

血玉能造假嗎？答案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