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等我吃完飯慢慢跟你說?!?/p>
“這可使不得,老媽,你邊吃邊說行不行?我還得趕回去上班呢?!?/p>
“啪”的一聲,老太太把飯碗往桌子上一墩——你上個班有什么了不起?你媽沒有上過班嗎?我給你打電話,你也經(jīng)常不在辦公室,怎么跟你老媽說幾句話就耽誤你上班了?還拿上班來壓你媽,你長能耐了!
我知道我又踩她神經(jīng)上了。我媽以前是一個廠的黨委書記,好歹是個官,她早習慣做報告了。我覺得她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善于交流,最大的愛好就是給人家扣帽子?,F(xiàn)在不上班了,這個脾氣還不改,常??粗粗鴪蠹埦蜁o我打電話,有的時候還給人家報社打電話,義憤填膺地問人家登這樣的文章什么意思。
我只好閉嘴,像一個等著聽領(lǐng)導做報告的臨時工,踏踏實實地坐在飯桌邊。我老媽滿臉怒氣,繃著一張滿是皺紋又牛逼烘烘的老臉,重新拾起碗筷,“吧唧吧唧”地吃。她嚼東西的聲兒可真大,吵得我都快瘋了。
“你下午幾點上班?”
“應該是一點半,稍微晚點也沒關(guān)系?!?/p>
“那你中午回來干什么?”
“不是你要我回來一趟,我不敢耽誤?!?/p>
“你晚上下班回來不行嗎?”
“晚上我們常常加班。最近特別忙。”
“我也沒什么事情,我就跟你說,把于連的那個什么女朋友給炒掉算了。”
“媽,那個女的礙你什么事兒了?”
“我看不慣,她這不是欺騙于連的感情嗎?”
“兩個人的事兒,有什么欺騙不欺騙的?再說人家姑娘家騙于連的感情有什么用?他于連的感情能當飯吃能當衣穿?最多也就是說他們兩個人原本感情基礎(chǔ)不牢靠。分開各奔前程有什么不好?”
“你是說那個女的沒什么不對?她這叫嫌貧愛富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可嫌貧愛富有什么錯?你當年死看不上朱芳華還不是因為她窮?”
“你怎么跟你媽說話?我不是嫌她窮,我是說那樣的人家出來的女孩子必然沒有教養(yǎng)。最后怎么樣?你不聽我的,結(jié)婚一年就離婚了吧?”
“這么著吧,你讓于連想明白。他們倆要是鬧意見拌嘴,年輕人賭氣說分手,咱們就別瞎攙和,要不過兩天倆人又甜如蜜的,你說咱們這叫干什么?”
“倒也是,我看于連也是一個沒志氣的孩子,什么樣的媳婦不好找,偏偏要找那樣一個!這點我看他就不如你,前腳說把她朱芳華休了就休了,緊接著后腳就領(lǐng)回來一個更好的,第二年就生一個大胖小子,讓她朱芳華徹底斷了念想!”
“成,媽,我先走了,單位一堆子事兒?!蔽抑牢覌屢涣R起朱芳華來就沒完沒了,其實都十年了。說起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過是芳華結(jié)婚的時候不主張大操大辦,老人家覺得兒媳婦不尊重自己——我兒子名媒正娶的媳婦,怎么就非得偷偷摸摸的?有啥見不得人的?芳華倔,就是不肯穿上大紅旗袍到酒店里給叔叔大爺敬酒,我知道,這一方面的原因是她的脾氣,她是不喜歡這類“俗事”的,要她做這些事情,她會瘋的;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不想跟她家里伸手要錢,她下面還有一對龍鳳胎的弟弟妹妹。她媽是一個歷經(jīng)“文革”磨難的翻身小知識分子,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我媽這樣的馬列主義老太太,對我們的婚事,她擺出一副“兒女婚事概不過問”的迂腐相兒,公然采取不支持不提倡也不理睬的“三不主義”,傻子都看得出來,她怕的是什么——說穿了,她怕我們跟她張口要錢,怕得連機會都不給,就那么繃著,不冷不熱,那勁兒可真難拿。我都替她難受,有幾次我差點跟她說:“您別閃著我們,故意跟我們保持距離。我們跟你匯報婚事,還真沒盤算過從您那里收錢,我們就是走個過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