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游戲

呆了些天，跟里面的人就有些熟絡(luò)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里還是有誤解的，首先這“辰字樓”早已不是專押死刑犯的樓號，現(xiàn)在的犯人，像大客車一樣，是客貨混裝的。而且，關(guān)于死亡的話題，也并不像我估計的那樣是個禁忌，那幾個注定要被槍斃的犯人，也并不反對偶爾談?wù)摗八馈弊帧?/p>

我們號里唯一“掛鏈兒”的東子，只有24歲，已經(jīng)被“掛”了快兩個月。這里和下一級的看守所不同，只有判決死刑之后才上戒具，那些按律當斬的嫌疑人，只要還沒有接到最終判決，都和普通押犯一樣，空手空腳地在號里關(guān)著，不像“C看”那樣如臨大敵，抓個殺人的，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鎖緊了，弄得壯懷激烈的，讓人頭暈。

而且，這里的犯人，不論你有多大的案兒，也沒人關(guān)心你的心理感受，誰也不比誰好受嘛，不知武當二哥到這里生活的怎樣呢。在這里，想受照顧？行，等你判了死刑，戴上全套戒具再說，保證把你請“板兒上”睡來，也不用值班了，甚至飯都有人給你端過去，這是一個傳統(tǒng)。

東子犯的是持槍搶劫殺人案，而且是多次作案，判決上寫著“手段極其殘忍”。這樣一個人，滅掉是應(yīng)該的。

東子說他被警察包圍在一片蘆葦蕩里，耗了三天三夜，子彈都打光了，警察也沒有人敢往前沖，立功事小，性命攸關(guān)啊，最后他自己覺得沒意思了，把搶往水里一扔，叫一聲“孩兒們我出來啦”，飛揚跋扈地朝外走，警察們依舊謹慎，十幾個槍口瞄著他，直到確信他身上連一個石子也沒有的時候，才勇敢地撲上去把他按倒！

東子說他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腿上中了一槍，當時竟然毫無知覺。

我佩服這家伙的同時，也在心里有不小的疑問，不過東子的腿上，確實有個槍眼，和平時代的槍眼啊。

東子脾氣很暴躁，像患了偏頭疼的猴子，動不動就大發(fā)雷霆，除了豐子杰，號里的人幾乎沒有不被他罵過的，連最受大家照顧的貪污犯海大爺，一次因為看電視擋了他的視線，錯過了一個三點式的鏡頭，也讓他喊了句“老逼不長眼”。

東子不忌諱談?wù)撍?，他說從他揣著槍上路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這一天早晚得來：“人大不了一死，誰也躲不過去，窩窩囊囊一輩子是死，轟轟烈烈一場也是死，我他媽值了?！?/p>

無疑，東子是相信自己已經(jīng)轟轟烈烈過了。

東子還經(jīng)常給自己辯解：“我從來不搶老百姓，要搶就搶爆發(fā)戶，搶海大爺這樣的貪官污吏！這社會就是他媽不公平，他們坑害老百姓把自己養(yǎng)得肥油亂冒，我就來個黑吃黑，為民除害！”

海大爺原來是個“國企”的黨委書記，借跟外國佬搞合資的機會撈了一把，后來讓人檢舉了，屬于晚節(jié)不保型的領(lǐng)導干部。大爺看上去很慈祥，怎么看怎么不像貪污犯，又怎么看怎么像貪污犯。東子說他是貪官污吏，海大爺只是無奈地搖搖頭，一臉倦怠，海大爺已經(jīng)關(guān)了一年了，因為律師很賣力，搞得檢察院不得不三番五次地核查事實，核查得海大爺都沒了斗爭的熱情。

東子堅持認為自己該殺，但又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個壞人。他說他沒害過一個好人，他們村里的嬸子大娘一聽說他給抓了，都哭呢。“我們村孩子一看見我就追，把我當親人啊，哪個孩子沒吃過我的東西？村里誰家有個大事小情，只要求到我東子頭上，我沒打過一個錛兒，能辦的咱辦，不能辦的咱也敢應(yīng)，辦不好還辦不壞嘛，呵呵，我就落一好人緣，到現(xiàn)在，村里鄉(xiāng)親欠我的錢，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呀，我從來沒主動找誰要過帳，甚至都記不清誰跟我借過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