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鬼上身
加上侯爺,現(xiàn)在是26個人了,房間還是那么大,14平米,每天悶得不行。對普通押犯來說,把水管拉進來沖個涼幾乎是天方夜譚,進來三個月了,只在每月例行的搜號兒(安全檢查)時,我們才被集體帶到過道上通通氣,想到渣滓洞里在院中跑圈的“瘋老頭”華子良,我們真有中自愧弗如的感覺。
豐子杰對衛(wèi)生抓得算不錯了,除了每天勤打掃之外,每周都要把鋪板掀開一次,來一次徹底清洗,總能清理出一大堆手淫過后的手紙團,大家就笑罵著,互相指摘,鋪下發(fā)潮發(fā)霉的被子也一律從后窗的鐵柵欄塞出去,掛著吹風,因為是陰面,見不到陽光,只能借借風。
即使這樣,長期不能洗澡,又在鋪底悶著,靠墻的幾個還是得了皮膚病,長了疥毒,于得水和大臭是首批受害者。大臭是最厲害的,開始只是說褲襠里癢癢,大家還拿他尋開心,說些亂七八糟的笑話,后來一天,大臭蹲茅坑里不停地撓蛋子,豐子杰喊他起來一展覽,大家才看見大臭的蛋蛋上面布滿了黃豆粒大小的疙瘩,從全局著眼,看上去像在鳥搶把上拴了個香瓜手雷。
大臭痛苦地說:“就是癢,熬不住,都撓破了,使勁撓它還舒服點?!必S子杰很有經驗地說:“問題不大,干疥。干疥不傳染,你溜墻坐邊上吧,白天把蛋子露出來晾著,別著濕,慢慢就好了?!?/p>
于得水的疥倒不明顯,開始只在手指縫里起了幾個小水皰,也沒跟誰念叨,自己坐那里天天擠著玩,當個寵物養(yǎng)。沒想到這些寵物還真活了,沒一禮拜,就串得腳上腿上都是,坐那里又是撓又是擠的,擠出膿水來沒地蹭,就順手抹褲衩背心上,弄得白背心星光燦爛。劉金鐘惡心地說:“你這是膿包疥,傳人特快,離我遠點啊。”
豐子杰視察了一下,立刻把于得水趕尿池子里隔離起來了。
轉天豐子杰找管教,要了一大塊硫磺膏,讓大臭和于得水往身上涂:“趕緊把它壓下去,疥是一條龍,先從手上行,等一上了臉,就沒救了,非死鼻子不可,你們倆不值錢啊,死了也就臭塊地,別把大伙全給傳上。”
那個硫磺膏太厲害了,頭一宿就把大臭的蛋子給燒掉一層皮,大臭忍不住用手去揭,頭扎在襠里,小心翼翼地揭,呲牙咧嘴地揭出嫩肉來,疼得直吸冷氣。最后又抹了藥,外面敷張手紙,寶貝似的護起來。金魚眼說大臭還來月經了耶,大臭說:“我蛋子都快爛掉了,你還找樂?”
“操,你要那玩意還有啥用,你還過得去今年?”金魚眼遠遠地把一口煙噴過來。
劉金鐘在后面不吃勁了,接茬道:“沒用也不能糟蹋了呀,過去太監(jiān)的雞巴還掛房梁上存著,留到死,跟身子一塊埋呢。”說完,不自覺地扭動了一下屁股,咧了咧嘴:“操,大臭是不是你把我傳上了,我這屁股癢起來了?!?/p>
大臭捂著蛋子道:“我又沒干你屁股?!贝蠡镆恍?,劉金鐘“噔”地給了他一個栗鑿,大臭把捂蛋子的手刷地挪上頭頂,憨厚地笑起來。
海大爺也說:“說說就來勁了,這兩天我屁股蛋子也癢癢哦?!蔽覀冇中ζ饋恚加行┎粦押靡?。海大爺伸手胡嚕著屁股,一臉探索者的迷惑:“不像疥?!?/p>
其實我的屁股也很不好受,覺得很正常嘛,一天天硬木版上坐著,能舒坦么。
豐子杰說:“甭猜了,八成是板瘡,看守所里盤板的,時間長了,沒幾個不得板瘡的,尤其這么熱的天……誰屁股受不了了,就欠著點身子,活動活動,別跳起來就行?!?/p>
這些日子號房里的紀律有些放松,豐子杰變得體貼起來,大家都輕松不少,其實犯人一定要讓犯人自己受罪,何必呢?我一直想這個問題,覺得除了政府的要求外,牢頭過于重視自己的權威也是一個方面,尤其,從折磨別人身上收獲來的快感,從役使別人身上榨取的歡樂,也是一個極大的誘惑。
豐子杰的人性化進步,根本原因在于:他很快就要下隊了。
為了趕“六二六”的禁毒日,豐子杰的判決肯定就快下來了。
豐子杰向往地說:“等判決一下來,我也不上訴了,馬上就能接見,老婆孩子就能來看我了?!碧岬嚼掀藕⒆?,豐子杰的臉上充滿曖昧的溫柔,讓人感覺不習慣。
豐子杰這一要走,金魚眼的精神日漸煥發(fā),號里的事,他比豐子杰張羅得還勤快,豐子杰沒拿好眼看過他,表面上還嘻嘻哈哈的,不傷和氣。豐子杰現(xiàn)在誠心充好人,力爭給大家留個好點的最后印像,同時也無形中給金魚眼下面的工作增加難度。豐子杰玩得很高,金魚眼凈顧著沉浸在即將掌權的快樂里,對這些陷阱好像沒有覺察,真是不知江湖險惡。
我們幾個在背后也給金魚眼拆臺,暗著選我們得意的領袖。我跟舒和、常博嘀咕了幾次,舒和就坐潘正侯邊上去了,小聲說:“侯爺,豐哥快走了,你趕緊拿錢砸龐管啊,弄個號長玩玩,我們哥幾個也跟著沾光不是?”
侯爺笑道:“還真沒想過這事,我這人太正,當不了官。”
舒和順勢吹捧他兩句,坐回來跟我們說:“沒戲。侯爺不上道?!?/p>
我們一邊享受著豐子杰安排的最后輕松,一邊等待著日子翻過一頁,再翻過一頁。整天就是那么點兒亂事,膩得要死,只有看看書,小聲聊聊天,和家里也斷絕了聯(lián)系,不能寫信出去,只在一個月前,收到家電寄的信,現(xiàn)在家里的零售店生意很好,如有天助一般,要我好幾百個放心,還有就是寄來了女兒的新照片,讓我有了寄托和消遣。
真正想家的時候很少,在里面關得腦子有些混沌。
活躍起來的只有勇猛的疥毒,那個硫磺膏根本不管用,大臭和于得水的腰部以下都點點斑斕地潰爛了,胳膊肘向前也沒幾塊好地方,手指縫里幾乎擠滿了疥皰,不停地往外滲著黃水。聽說其他號也是大疥猖獗,大用橫掃千軍之勢。
一半人屁股上都生了板瘡,我和常博也沒能幸免,每天坐臥不寧的。
對門有個家伙被摻著去樓下醫(yī)務室了,回來跟豐子杰凄慘地一笑:“輸液了,快成疥王了我?!?/p>
豐子杰說:“輸幾天液下來,準見好?!?/p>
大臭和于得水都蔫蔫地,在池子邊上孤獨地照看身上的疥情,他們不能去輸液,輸一瓶青霉素要100塊錢。
大臭說:“我現(xiàn)在就盼著趕緊判了,槍斃完了,省得受這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