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展招呼大家吃著聊,一邊說:“好歹吃點就成,回頭還得給號里的弟兄們帶回點去?!笔┱箣屨f:“誰吃的下,直接打包算了,給他們帶回去,犯法的孩子可恨,也真是可憐啊。”施展笑道:“媽,還孩子呢,我們號關(guān)一老頭,都七十八了,比您歲數(shù)還大?!彼蠇屃⒖塘R他:“你個沒良心的,還有心道岔跟我開玩笑呢,當初一家多操心?你個小兔崽子,把我弄進醫(yī)院躺了半個多月,差點緩不上來這口氣?!闭f著,就有些哽咽,施展趕緊安慰她。
施展的妹夫說:“可不是嘛,當初都以為大哥得判死刑,這下好了,活著就是盼頭?!笔┱剐⌒牡卣f:“媽,咱家為我這事沒少糟蹋錢吧,我也沒給家里留什么……”“破!誰要你那個臟錢,花著都堵心,老施家怎么出你這樣一個?”施老太太氣憤起來。
施展父親接口道:“就是請倆律師花了不到兩萬,平時挑費也不少,給當官的咱沒送嘛,也送不起,當初我跟你媽也想開了,犯了這個法,有命活著沒命死吧,值當沒生你這個兒……咱不說那個,誰愿意趕上這種事?就是連累人家麥麥進來,有些不值當?shù)??!?/p>
施展嘆口氣,沉默了。
我媽倒爽快起來,安慰施家二老:“嗨,孩子犯了這個事,就讓他蹲幾年長長教訓,也未必不是好事兒,麥麥肯幫施展,也是他們的情分,犯法單說犯法的。”我說對,你們就值當我們當兵去了。琳婧打趣我說:“還得給你們戴大紅花是吧?!贝蠹乙恍?,氣氛又輕松下來。
我開始逗女兒,琳婧炫耀地說:“你看,已經(jīng)長牙了?!蔽野雅畠罕н^來,女兒的俏俏的臉,女兒看我時迷惘的眼,還有可以整個握在我掌心里的嫩嫩的小手,女兒的小手,柔軟的,不知所措地拒絕著我的小手,不斷搔癢著我的心。
她跟我很生分,已經(jīng)會叫人,琳婧說連“爸爸”都會叫了,就是沒地方實習去,哄了半天,女兒就是不放棄原則,只好奇地看著我的禿頭笑,什么也不喊我。我又想起被媽媽扔掉的那個戒指,有些可惜。
整個過程,父親沒什么話,我一直是他的驕傲,直到我走進C縣看守所那天。我知道我傷害了他的感情,卻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話。
爸爸只告訴我,剛才和門口的一個老警察聊了幾句,他說像我這樣的,到勞改隊也不會讓干活,報簡歷的時候就寫自己是教師,勞改隊里都有學校,弄好了可以分到教育科,很輕松,減刑還快。我說那我就寫我以前是老師吧,早就背叛教育事業(yè)的事就不暴露了。
那一天似乎聊了很多,大家搶著說話,圍繞著我們兩個,題目也起得飛亂, 兩個小時的接見時間,好像很快就到頭兒了,攔也攔不住。值勤的一聲吆喝,大家都依依不舍地站起來,我擁了琳婧和女兒一下,琳婧的眼睛立刻紅了,我轉(zhuǎn)過身,看到施展的老婆正在哭。
挨邊兒的一桌,好像來的都是朋友,正在告別:“哥們兒,在里邊好好混,別沉啦!”
“哥幾個,在外邊也多幾個心眼,別跟我似的這么缺電,弄不弄就折進來?!?/p>
“保重吧?!?/p>
“大家保重,想著照顧我老娘?!?/p>
家屬們都被安排坐下去,我們倆端著菜盆,夾在七八個“黃坎肩”里面,向外走去,到門口,都不由自主回過頭去,看見親人們都眼巴巴望著呢。喊一聲:“保重啊”。一步跨出門去,眼睛早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