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崩猝,倒不如一人以死而代。這是延陵沛文時常掛在嘴邊的言語,再沒有人,比她更懂他。
她是不會停止腳步,于是,滿掌心璨譎的紅艷,便成了罪證。
尚書臺都督府立于九華門東去十里之地,三面環(huán)以峭壁山隔,一面臨水。府中通以山路水徑,部署嚴(yán)密,各處關(guān)卡皆有重兵把守駐位??v然是大司馬之位,未得皇令御詔,亦不能隨意入尚書臺。其與大理寺、督察院同是隸屬于刑部主事,只各司一職。尚書臺以審議為要,多受于欽命,直審位列三品之上的王侯將相。
尚書臺西側(cè)是關(guān)押之禁獄,受審的重臣往往先入尚書臺,再下放入大理寺由法府復(fù)核審議,終至刑獄之地淪為階下囚。與督察院相較,尚書臺則顯得更為難進難出。按著舊年例案,凡是進了尚書臺的臣工,少有人能不下刑獄。
延陵易是那一日傍晚入的尚書臺,三兩日間多是閉目休整于凋敝清陋的獄所。牢中景狀比她想象中好上幾分,尚有硬冷的石榻可以眠,有冷桌可以用食,頭頂余丈處竟設(shè)有一處通風(fēng)納光的鐵窗,到了日光西斜之時,便能在另一面磚墻上映出光束。她多會借著那短暫時辰看一會兒書,文冊是澹臺贏遲送來的。那一日她剛?cè)肷袝_,澹臺曾問她有何需要,她只向他討了幾件常衣和書冊。
“這都多少日了,也不見來個熟人探訪?!泵咳斩〞r送膳的老媽媽為她擺好了膳食筷箸后,嘮叨了一聲,便退到獄所角落中蹲下等著延陵易用好便再去撤下膳席。
延陵易只作未聞,先端了湯碗用下一口冷湯,眉微微皺起,卻隨即舒散,勉強著自己再灌下幾口才作罷。
老媽媽在角落中無所事事地尋探,不放過桌前人一絲的神情變化。據(jù)她幾日來觀察,這女人用得不多,但每樣皆會吃下幾口,從未見她挑揀,更不會嫌棄飯菜難合胃口。這一點,與以往關(guān)押于此的官宦大員相差太遠(yuǎn)。
半刻的功夫,延陵易即用畢了膳食,翻著書起身,轉(zhuǎn)向漫入日光偏離的方向平靜翻下另一頁。老媽媽收拾妥當(dāng)便拎著膳盒退出那單間,步出了天字號禁房,正遇上佇立在暗處的人影。那男子穿著常服,像是微服而來,五官輪廓極為清晰剛硬,一雙沉眸凝著重色。他望向老媽媽走出的那個方向,是延陵易獨處的單房。
“太……太子爺。”老媽媽忙小心翼翼輕聲喚了道。
“嗯?!币纳屑绰允樟四抗?,輕輕掃了眼膳盒,斂聲道,“今日吃食如何?”
“同前些日子一般,看著胃口不大,卻也能正常用下?!崩蠇寢屝睦镆惶?,本想說假話賣東宮歡心,卻又怕謊扯大了收不回來,只得照著實際道了出來。
延陵易用了什么,用得如何,大抵也都入了尹文尚即的目,他只不過是問問,問過自己心里才安些。冷袖一揮,平定了心緒道:“明天起,湯水要盡量熱著,至少也是溫的?!?/p>
“大暑天,老奴才上了涼湯,倒也能去去悶躁?!崩蠇寢屆Τ鲅越忉尅2皇撬唤o熱食,是這天實在太熱了,她也是為著獄中人著想,才依著節(jié)氣布食,有太子爺?shù)亩喾P(guān)照,又怎敢草率應(yīng)付。
“她胃涼?!币纳屑疵偷亟芈?,“受不起寒?!?/p>
“是?!?/p>
他亦無意再難為一個老媽媽,只淡然吩咐著,“日后當(dāng)心著些便好?!闭f罷便轉(zhuǎn)了身子,欲大步離去,似又想起什么,回了半身囑應(yīng),“我來這的事,不需同外人言起。尚書臺那邊我自會封住消息,你只做好自己本分即可?!?/p>
延陵府中依然是死氣沉沉,同桌用膳間話言越來越少。今時傍晚,澹臺氏用過了小半碗飯,就再吃不下去,一來是天躁得難受,二來心下并不安寧,總覺得天邊似壓著什么,悶悶郁郁,似乎不多時便要頃刻覆下。
“說是三五日,這都十日多了?!卞E_接過冷帕子凈著唇,拭了唇幽幽道:“空兒,你派去益州尋人的奴才怎就沒個回音?”
延陵空亦有所擔(dān)心,據(jù)聞災(zāi)地早是亂得失了章法,流民惡徒肆意竄于城池內(nèi)外。他早先派出去的人,遲遲未予答復(fù),一封封急信催了多次,卻都沒有一封來回。
這邊尹文衍澤悶不作聲地用膳,余光瞥了一角,正遇上由外間大步入內(nèi)的藍(lán)馳。他一路趕得急,正是濕汗淋漓,抿直了唇朝向尹文衍澤的方向遞了目色。
尹文衍澤平放了青瓷盞碗,淡淡出聲:“回來了?”
“是?!彼{(lán)馳忙答了聲,再無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