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經(jīng)常會想哭,我都理解的?;弁裣胝f些安慰的話,可她開不了口。事實上,此時此刻根本就不應該冒出那樣的話來,慧婉只想大聲地質問英善:為什么?你究竟為什么要哭?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然而,慧婉真正想質問的或許是她自己亦未可知。很快她便意識到這點,旋即控制住了感情。
“我走的時候,伯母哭得可傷心了。英善整個人像是得了失語癥……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p>
慧婉想起了臨走前的場景。
“英善她為什么不說話?誰受了委屈不開口訴苦啊?!?/p>
“真要是受了什么委屈當然會開口的,但她現(xiàn)在哪有這份心情。對了,你還沒去醫(yī)院么?”
“當然去了……”
京惠嘆了一口氣。
“不過我沒見到英善就回來了?!?/p>
京惠像是遺忘什么似的,驀地起身過去關上了廚房的門?;貋淼臅r候,她點燃了一支煙。
“昨天去的……不知怎么,站在醫(yī)院門前突然氣得不行,這到底算什么嘛……縱使你我之間過去有過不合,可我們什么時候討厭過英善這丫頭了?我可不想見到樸導那家伙,可我更不想見到英善……到底是什么理由,總該讓我們知道吧。既然她什么都不想說,我看沒進去算是做對了……僅僅是因為她一時發(fā)瘋,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一想到她會哭訴些什么,我就害怕得不行,一直坐在醫(yī)院后院的長椅上。”
說完,京惠長長地吐了口煙。
“話又說回來,這鬼天氣怎么這樣,昨天居然那么悶熱?熱得我都唱起六字歌謠①來了。在路上走著走著,實在受不了就去了餐廳要了杯啤酒。喝完一杯,居然還想著偷偷把英善從醫(yī)院叫出來一起喝一杯,我可真是的……”
京惠說完笑了起來。事實上慧婉也有過那樣的想法。英善厭倦生活,試圖自殺,又讓慧婉覺得難以接受,同時她覺得呆呆站在那里、望著英善的自己亦厚顏無恥。
“哎,徐慧婉,假如我離婚了,你會怎么說我?”
京惠把姓加了上去。起初,慧婉以為京惠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可她發(fā)現(xiàn)京惠竟直直地盯著自己。
“離婚,為什么?你不是說我比英善更讓人頭疼么?”
京惠“撲哧”一笑,撩了撩發(fā)梢,說道。
“其實上個月我們之間鬧過挺大的矛盾。”
慧婉靜靜地聆聽著。已經(jīng)記不得何時聽過京惠這樣的傾訴了……距離上一次一晃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弁癫焕斫獾氖?,英善也好,京惠也罷,為什么偏偏要把話憋在心里呢?仔細一想,假若京惠像英善那樣干出傻事,或許自己仍會被蒙在鼓里亦未可知。恍然間,慧婉體會到一種疏離感,仿佛所有事物間的距離都在變得遙不可及: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歲月與歲月之間的距離……京惠所說的秋天湛藍的天空與精神病醫(yī)院間的距離……三個穿著白色襪子和皮鞋、略帶靦腆的少女與成為孩子母親的女人間的距離……滿懷憧憬的80年代初與90年代間的距離……就在剛才那一刻,慧婉突然很想開口問一句:京惠啊,你真的幸福么?
“怎么,你是過來人,對此有什么看法?”
京惠的眼中已不見了憂郁,語氣頗為輕松。
“這個嘛……雖然不清楚你的理由是什么,可要是丈夫帶給你的屈辱感,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你所能承受的,那想離就離吧?!?/p>
慧婉說得很直白。
也許是太久沒有抽煙的緣故,京惠覺得胃有些不舒服,險些嘔了出來。待到緩過勁來,她的眼角已充滿了血絲。隨后,她把還剩一大截的煙重重地掐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