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八吊起眉毛看著她,又問她,還要不要跟著他跑?見她不吭聲了,楊老八嘿嘿一笑,騎著車子歪歪扭扭地走了。
李玖妍說楊老八的話就像是一個耳光,抽得她都站不住了。當時她站在機耕道上,附近田頭翻窖肥的人都扭頭朝這邊看著,挑窖肥的人也朝這邊看著。她感到很屈辱,差一點就哭出來了。她咬緊牙關,拼命忍著,好不容易才把涌出來的淚水忍回去了。她讓淚水往心里流。她感到淚水像錐子一樣錐到心里去了。她在信里罵道,什么貧下中農(nóng),什么楊老八,簡直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勢利小人,一得勢就成了劉文采!
魏紅上的是省師范。徐小林跟李玖妍一樣,沒走,還在沙口村。李玖妍說,盡管徐小林“輕傷不下火錢”,用盡了心機,貧下中農(nóng)還是看出了他假積極,而且還有點懷疑他的家庭成份。至于貧下中農(nóng)憑什么懷疑徐小林的家庭成份,李玖妍沒有細說,因為她急著要罵魏紅。魏紅儼然成了她的死敵,她充滿嫉恨,一口咬定魏紅是只“雀子”。她說假如她魏紅不“雀”的話,怎么輪得到她?她到底憑什么?她連螞蟥都怕,她還嚇唬別人,說是她外婆說的,螞蟥會鉆進人腦殼里,會把腦髓統(tǒng)統(tǒng)吃光,吃成一個空腦殼,像石膏一樣,一敲一個洞??墒撬齾s走了,上了師范,憑什么?就憑她是一只“雀子”!以前我說她是“雀子”你們還不信,你們是沒看見她那副“雀”相,看見了都要吐!人家楊老八靠在那里抽煙,她要故意貼著人家走,一會兒拿個盆,一會兒拿塊抹布,走進走出都用大腿和屁股去碰人家。那么寬的門,走不下她,非要貼著人家?楊老八家的廳堂小,飯桌靠一邊擺,只留個過人的地方,明明看見楊老八要過來,她也不等一等,就那么迎著人家擠過去;你要擠過去也行哪,你側(cè)著身子呀,可你看她是怎么側(cè)的?先拿個屁股上前,結(jié)果兩個人就那樣塞在那里。楊老八也不怕當著老婆的面,就那樣不要臉地一下一下地拱她,她雙手撐著桌子,翹著屁股軟軟地彎在那里,笑得渾身發(fā)顫。楊老八一邊拱一邊說,熟透了熟透了,哎呀喂熟得脫了核了喂!你們說說,她是不是一只“雀子”?沙口村的貧下中農(nóng)都知道的,背地里都說她是“草繩子系腰”?!安堇K子系腰”你們懂吧?草繩子呀,想得到的,就是松垮垮的,又賤又隨便的。她不但跟楊老八“雀”,還送給楊老八一臺縫紉機,她讓她家里把縫紉機托運到金竹鎮(zhèn),把提貨單寄給楊老八。楊老八故意躲著人,趁傍晚把縫紉機提回來,可大家還是看見了,都話里有話地說,哎呀老八主任發(fā)了大洋財吶。這說明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他老婆下豬崽似地給他下了一窩,工分又不值錢,不是發(fā)洋財他拿什么買縫紉機?
如今我經(jīng)常能看見魏紅。我的文化傳播公司對面就是解放路小學,魏紅在解放路小學當校長。說實話我一點也看不出來她從前“雀”過,也許上了點年歲,就收斂了,不“雀”了?--她看起來像一個很盡職的校長,早晨來得早,下午走得晚。走路的姿勢顯得很矜持很有教養(yǎng),步子不大,兩只腳走在一條線上,中規(guī)中矩。身上總是職業(yè)套裙,顏色莊重大方,最鮮艷的是襯衣領子,她把它翻在外面。這說明她不僅要莊重,還要漂亮,只是那條曾經(jīng)被“草繩子”系過的“腰”已經(jīng)很不漂亮了,粗得一塌糊涂。好幾次我在路上碰到她,想起“草繩子系腰”,便忍不住朝她腰上看,結(jié)果找不到她的腰。她很敏感,知道有人在看她,但她大約忘了從前在李玖妍家里見過我,或者想不起來我就是李玖妍的弟弟,所以不明白這個坐輪椅的家伙為什么老盯著她的身段瞟來瞟去。不過她并不生氣,她很大度,有一種你愛看就讓你看個夠的意思,將下巴微微一場,腳下還帶點彈性地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