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乳房壞了。”我喃喃自語,聲音有點飄?!叭榘┌??!蔽液鋈蛔兊煤莒o態(tài),連煙也忘記抽,煙沿著我的臉龐縷縷上升。兩分鐘后,一大截煙灰正好跌進酒杯底在印有生力啤酒商標的紙皮杯墊上造成的圓形水印的中心?!芭说亩蜻\?!?/p>
沒想過他的母親也是死于乳癌的,真沒想過。想起我媽類近的死因,天,他總有觸動我的本領。我一直沉默著,大概已過了很久,我只能不住抽煙,往死里抽。
過了很久,我打破沉默地說:“我媽死時,我只想到一件事,就是我也很快會死去,像她一樣。不同的是她是因為害怕死而致死的,我才不怕。我卻不要像她一樣病死?!?/p>
“嗯,我明白?!惫謿饽猩吐暤卣f,我沒有錯過他眼中閃亮的剎那。是的,我深信他明白我的感受,雖然并不一定了解。我不貪心也不傻,從來不投射被了解這愚蠢的欲望。
酒吧在我抽到第3支煙時已放完張國榮,最后一曲《當年情》,末段蒼涼的口琴聲裊裊fade out后,像電臺深宵音樂節(jié)目一樣緊接A Whiter Shade of Pale迷幻啟示的經(jīng)典管風琴前奏,Gary Brooker(加利布魯克)沙澀蒼桑的聲線隨之響起。深沉凝重的藍調(diào)英倫文人復古搖滾,加上英國文學才子Keith Reid在流行音樂史上寫得最挑逗、深晦、耐人尋味,最受爭議的泡妞歌詞,救贖60年代末英美反戰(zhàn)的革命年代,成功地把歌迷縈繞到30多年后的今天。流行這東西真的太難觸摸。你以為歌詞引用莎士比亞、喬叟(Chaucer)中世紀故事和一大堆古希臘象征典故便太小眾不能熱賣嗎?
這家酒吧真有問題,在我們非常沉默時竟放這首格格不入的、華麗文學包裝的泡妞歌。該死!
歌放完后,他說:“弟弟死后,我唯一的愿望是離家出走,或者裝死做另一個人,重頭來過?!?/p>
對,我猛然驚醒,終于知道我為什么老是覺得跟他一起有窩心的感覺了,原來,他跟我一樣,不屬于這個世界。在這個發(fā)現(xiàn)后,我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大概是我的過分沉默影響了他,那天,他罕有地說了很多他和弟弟之死的事給我聽。
“我和弟弟嘛……我從沒有打過他,我一生從來沒有打過任何人,即使是小時候已十分討厭暴力,不喜歡其他男孩子都熱愛戰(zhàn)斗武士,熟悉戰(zhàn)機的型號和功能,我甚至對槍械產(chǎn)生先天性抗拒和討厭,也因此長大后討厭Guns N’ Roses(槍與玫瑰)和Sex Pistol(性手槍)的樂隊名,那些歌頌暴力的搖滾樂也令我反胃。偏偏老爸自我有記憶以降便常以暴力對待我,弟弟哭了會打我,工作不如意回家便罵我,母親死時他就怨我老是倔強激死媽媽,連我的沉默也是罪。我不喜歡和弟弟玩,整天坐在床上沉思,在畫本上畫啊畫,他便說弟弟將來會出人頭地我只會討飯吃。
“偏見啊,是父母最大的盲點,也是孩子最大的敵人,是這樣吧?!?/p>
“于是某天,我罕有地打算帶弟弟出外玩,就在家門前的小公園,年少的我還想討爸爸歡心,希望向他證明我是個可以照顧弟弟的有用哥哥,我已長大了。其實我當時內(nèi)心只不過當小弟是個小妹妹。作為哥哥的,一生總應帶小妹妹出去玩一次吧,免得日后她會怨我小時候未寵過她。你是獨生女,不知能不能明白那種心情,為了遷就這種不三不四的親情邏輯而下的決心。平時照顧我們的家務阿姨出外買菜去了,我沒等她回家便帶弟弟出外。記憶中,生平第一次拖著弟弟的手,懷著我是人家哥哥的心情,像負責任的男人一樣帶他過馬路,成功地帶他安全到達小公園。他狂叫,到處跑?!ネ姘?,哥哥在這兒看你?!已b著母親一樣的口吻囑咐弟弟自由活動的規(guī)則,然后一個人坐在樹下在帶來的畫本上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