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說什么？我對他已產(chǎn)生厭惡感。一路車程我們都沉默，我其實冷得要命，車到了半山我感到陣陣寒風(fēng)滲入車廂內(nèi)，即使所有窗門已經(jīng)緊閉。路的兩旁開始有積雪了。天，我們到底在哪里？京都有雪山嗎？京都的山林是寒帶的密致，織得像細(xì)致的綢緞，相比之下，我們南方的林木粗疏得像麻布。幾個星期前還在誘媚萬千游客的楓紅已經(jīng)褪盡，只剩下殘棕，山色的主調(diào)仍是綠，因為寒冬而稍為發(fā)暗。天上的白云仿佛全部粉碎掉下來，灑滿樹上。漫山的枝椏好像比天空還要明亮。待車停下來時，仿佛被埋在深山的雪堆里。我看到附近有一條一米高的麻石柱，上面是很優(yōu)美的日本書道刻成黑色的幾個字：“親鸞圣人??修行?地”。

“進去?！崩溲腥私K于開口了，那一刻我才仔細(xì)近距離看清楚他的臉，五官竟有點像平井堅，尤其那臉凌亂的須根。

面前是一間很舊的寺院，暗綠色的斜屋頂，發(fā)白的紅木寺身，遍地積雪，漫天灰暗，山間霧氣飄過來，我打了一個冷顫，是那種入骨的寒氣。我跟著冷血男人走上鋪著厚厚白雪的石級，必須小心翼翼才不致滑倒，他卻健步如飛，像雪人回家一樣。走到寺院門口，兩邊都有較早前被鏟在兩旁的小雪丘。昨夜一定下過大雪。冷血雪男拉開分成很多小正方框的木門，我在跨過門檻前抬頭看到寫著“定思院”的門牌。

“Sumimasei（打擾了）?！崩溲┠杏萌瘴南蚴覂?nèi)鞠躬打招呼。我在玄關(guān)處脫鞋，抬頭一看眼前一亮：寬敞的榻榻米房間，大概有50平方米。室內(nèi)很明亮，空空的什么也沒有，除了房子正中的一張小黑檀矮木桌，上面放著一個深褐色的銅缽和頭包著白毛布的小桃木敲棒。桌子的兩邊放著兩塊黑色的四方軟墊。最重要的是，室內(nèi)有暖氣。

我定定地看著室內(nèi)的一切，貪婪地打開皮膚感受那渴求的溫暖，回過神來冷血雪男已消失了，門也關(guān)上。天，我真粗心，應(yīng)該看一下他在燈光下是否有影子。他就是在光和溫度下消失的死亡使者嗎？他帶我來這地方干嗎？

四周沒有人，會有一個老頭或什么的死亡智者出現(xiàn)嗎？我走到房間正中，在桌前停下來，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Sumimasei！”我用日文大聲說，還是沒有任何回應(yīng)。當(dāng)我快要放棄想離開時，突然右邊一扇門被拉開，一個穿黑和服的老人無聲地走出來，像拍電影一樣出現(xiàn)?；ò椎念^發(fā)，戴一副黑圓架的眼鏡，樣子有點像小津安二郎《東京物語》里演老父的笠智眾，卻是搞笑版。老天，他們在演戲嗎？他不像僧人，更不像演員。

“你終于來了，歡迎。Douzo（請坐）?！彼麧M臉高興地歡迎我，示意我坐在墊上。

“你是誰？”說罷才驚覺倔強語氣不大配合對方的熱情。

老人笑著不語，手里拿著一個黑色的煙斗，專注地點著。真搞笑，好端端的白發(fā)老人在這種神圣嚴(yán)肅的靈修寺院里抽什么煙斗呢，這是什么玩意？

“我能透視你的思想，抱歉，你想知的答案，這里不可能為你提供，但你可以拿這個回去?！彼χ谖覍γ孀?，從寬闊的口袋里掏出一本淡藍(lán)色封面的線裝小冊子遞給我，我不解地接過去一看，上面寫著《定思院易經(jīng)象數(shù)解說》。真有點啼笑皆非，干嗎給我易經(jīng)解說？我千里迢迢飛到這個見鬼的京都，到了冷到死的見鬼寺院，就要我讀這本他爸的易經(jīng)解說？要讀易經(jīng)我何不留在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