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考了半天，失眠了半晚，還是想不出任何較合理的可能性，只好屈服，第二天抱著自動投案的心情，戰(zhàn)戰(zhàn)兢兢給她打電話。

電話響了幾秒。

“你終于打電話來了?！彼^第一句便說。她怎么知道是我？

“嗯……”我完全想不到要說什么。

“今天下午可以見面嗎？”其實我說什么大概不重要。她和過分女孩一樣，單刀直入，在溝通中完全不需要婉轉客套話一類的潤滑劑。

“嗯……”今天下午有一門課，其實也是可聽可不聽。

“還要花時間去想可不可以不做的事情即是不重要啦?！彪娫捦矀鱽怼?/p>

說的正是，其實在我的生命里，究竟有什么事情是非做不可？ 我還在想的時候她已經(jīng)說出了時間和地址。“你等一下?！蔽壹泵μ统黾埞P抄下來。“我怎樣認出你？”

“你只管來好了，我能認出你。”

好家伙，活像去警察局接受辨認疑犯程序一樣。

x x xx從大街一轉街角，已經(jīng)能在遠處看見Café Champignon（蘑菇咖啡屋）的招牌。紅白藍三色主調(diào)像三筆雄邁的書法筆劃在空中飛揚，立即使我想起莫奈的《巡游》，我認為那是第一幅也幾乎是唯一充滿電影動感的繪畫。電影也要差不多在一整個世紀后，才能成熟地營造出近似的光影效果。

招牌上有一個蘑菇，令我不期然聯(lián)想在這條繁盛金融商業(yè)區(qū)的小街上空引爆一顆微型核彈?？Х葌魅霘W洲，便和文人雅士結上不解之緣。咖啡館成為文化思想的搖籃。可是在這繁盛的城市中，咖啡只是那些靈魂給擠干的白領們的提神劑。匆匆喝杯咖啡，只是替龐大的商業(yè)機械添點潤滑劑，好讓它繼續(xù)瘋狂運轉下去。灌下的黑液沒有在腦里澆出哪怕一株文化的小草。

蘑菇咖啡屋？蠻特別的名子?？Х瑞^是一間歐陸式布置的店，幸好不是美式咖啡連鎖店。

記得過分女孩曾說過：去過巴黎，就絕對不能忍受像熱溝渠水的美式咖啡。我沒有去過巴黎，但是來自美國的東西，我只愛Kurt Cobain（柯特·寇本）和Linkin Park（林肯公園）。美國，我只向往兩個地方：舊金山的City Light（城市之光）書店和大峽谷。一處是美國唯一有文化的地方，另一處是唯一沒有受美式文明污染的地方。

踏進店里，播著的竟然是非常冷門的樂隊Printer（打印機）的作品Lullaby Lusts。不說準會誤以為是Radiohead的作品和Thom Yorke（湯姆·約克）夢囈般的喃喃自語：

I sleep at night 我晚上自己睡With myself I dream at night 我晚上做夢I dream nice dreams 我做好夢I dream at night 我晚上做夢I dream nice dreams 我自己做好夢With myself 和我自己Myself 我自己With myself 和我自己簡單不過的歌詞，恰如搖籃曲。

這個時間沒有多少顧客，靠近門口是一對男女，negative（否定）。遠一點后面坐著一個時髦搶眼的標致女人，她漠然隨意地瞟了我一眼，又轉移視線呷一口咖啡。我還猶疑是不是她之際，邊緣視線已察覺到在左邊的店內(nèi)深處有人向我輕輕舉起手。

眼睛剛轉過來之際，我明明是看到她有一頭泛著藍光的頭發(fā)。但是當眼睛確定聚焦在她頭上后，藍光消失了，只是烏黑及肩的柔發(fā)。我對流行發(fā)型沒有研究，各種日新月異的發(fā)型效果究竟是怎樣做出來的，有時比量子力學更令我費解。她的頭發(fā)應該沒有燙過，但層次感豐富，好像黑夜中的海洋，浪濤在圓月下起伏，天上所有的星都掉在海面上閃爍。很難猜她的確實年歲，大概有25歲吧？總之看起來比我成熟，果然不是對搖滾樂手心存幻想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