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奉天屯墾局,嘎達梅林就恨得牙根癢癢,他始終認為那是一幫趁火打劫的匪徒。
五
第二天上午,哈斯博牽上三只羊,帶上幾罐好酒,出發(fā)了。
臉上洋溢著笑容,身旁陪著嘎達梅林派出的吃喝能將道諾,坐上喇嘛王派給的專車——羊拉車,哈斯博喇嘛像走親戚般喜氣洋洋,興高采烈。
這輛羊拉車是由六只公山羊拉的紅帳轎車,鑲金嵌銀,是庫倫喇嘛王的特制專用“金羊車”。因喇嘛王袈裟里不穿褲子,故羊車座位很低,以避免下車時被風(fēng)掀開袈裟下擺露了私部。早年誣陷哈斯博爺爺坐冤獄的那屆喇嘛王坐著這輛羊車去北邊祭翁根山(鬧鬼山)回來,路上他正蹲地小溺時,突然刮來一股黑風(fēng),掀開了他的袈裟,使他裸了個白白全肉。喇嘛王受驚,一上羊車,那拉車的六只羊也受了驚嚇發(fā)瘋似地跑?;貜R一看,這位喇嘛王早在羊車內(nèi)口吐白沫咽了氣。百姓說這是包莫札薩克冤魂來索命的。
金羊車出動,人們以為喇嘛王出巡,路兩旁跪滿僧人俗民,更是驚動了德源泰商號上上下下的人。哈斯博在車帳內(nèi)十分威風(fēng)地學(xué)著喇嘛王,口念祝福經(jīng),嗓音洪亮,頗有喇嘛王的氣勢。車后護駕牽羊的道諾忍不住
想樂。
那位奉天省主官員名叫王相林。此人是奉天督軍張作霖的一名心腹,雖是滿族卻會說一口蒙古語,在省府屯墾局任巡撫要員,專門負責(zé)東部蒙旗招墾出荒以及張作霖軍隊在蒙旗屯墾事宜。他正在德源泰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立不安,本來很順利進行的招墾事宜突遭民眾反對,事情給拖下來,搞得他心里很不踏實。他正打算再去拜會喇嘛王時,忽聞報喇嘛王的金羊車已到內(nèi)院了。
王相林驚喜莫名,官服都未及穿戴便匆匆跑出去迎接。
德源泰胖老板楊隆源更是手忙腳亂,跪在車旁,恭恭敬敬地撩開金羊車的金絲簾。
然而,從車內(nèi)下來的竟是年輕的筆帖式喇嘛哈斯博!
眾人嘩然,竊竊私語。在車旁恭候的王相林更是大為失望。
“原來是哈大人?”
“沒想到吧,哈哈哈……”哈斯博大大方方地笑著,沖一邊跪地迎候的下人們說,“大家免禮,起身吧。金羊車是咱喇嘛王爺?shù)南笳鳎蠹沂菍λ淖鹁?。”他又對王相林微笑著說:“王大人,你不必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你以為喇嘛王親自駕到了是吧?本來嘛,他老人家是要自己來的,可偶染小恙,只好委派本筆帖式代他來嘍,王大人難道不歡迎嗎?”
“啊,是這樣啊,歡迎歡迎!”王相林盡管不明所以,臉上還是立刻堆出笑容說,“筆帖式大人代表大王前來看望下官,肯定有什么好消息告訴我吧?”
“也沒什么特別的,我們的大喇嘛王怕你們在這兒待得寂寞,特意派我來慰勞慰勞幾位大人!你看,他派我?guī)砹巳环恃蚝蛶讐镁疲€派來了一位陪酒的朋友!”
“是這樣?。】煺?,快請!”王相林一聽,心里高興了,這說明招墾的事喇嘛王那邊沒有什么變化。
“楊老板哪,還得麻煩你把羊牽到你們后廚子那兒,收拾一下吧。中午,我在你這后院客廳辦一桌酒席,犒勞王大人一行!”哈斯博笑呵呵地吩咐說。
“得嘞,哈大人,放心吧,小人這就辦。過一會兒,肯定為大人們端出一桌豐盛的蒙漢全席!”
哈斯博和道諾被請進客廳就坐,捧上濃濃的奶茶。
“王大人,我們大喇嘛王讓本人傳話給你,請你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幾個刁民成不了事,原立字據(jù)照舊有效,請你別擔(dān)心!其實,王大人,我本人也完全擁護出荒招墾呢!放心吧,庫倫旗的這荒,照出!”哈斯博對始終觀察自己臉色的王相林這樣安撫道。
此番話好比沙漠里落甘霖,久渴遇清泉。王相林高興得直拍哈斯博肩膀,一掃臉上的疑惑之色。他喜叫道:“太好啦,下官正為此事忐忑不安呢。你們喇嘛王英明。哈大人,你也支持出荒,這可太好了,咱們更是朋友了,得一起好好慶賀慶賀!”
“對對,是應(yīng)該好好慶賀一下!”另兩位官員也十分興奮,一個勁稱喇嘛王英明,哈大人英明。只是那位來陪酒的道諾不清楚這哈斯博喇嘛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坐在那里傻乎乎地干笑。
不久,德源泰大廚端出來蒙漢大席:烤羊腿、手扒肉、灌血腸、牛尾羊三寶、鮮奶蒸狍肝、香蒿熏狼鞭等等,滿滿一桌,好不讓人流口水。哈斯博謙稱自己沒有口福,無法陪他們享受,為不掃興才特意請來了這位陪席的朋友,隨即把道諾介紹給他們,稱他是“下倉”一位民官,不是
喇嘛。
就這樣,主賓分坐,相謙一番,開始吃喝起來。哈斯博則喝牛奶陪他們。
漸漸酒酣耳熱,話也多起來。道諾的確能喝也能勸酒,自己一杯一杯灌下去六十五度庫倫燒鍋的“燒刀子”不說,也讓客人們一杯一杯地灌下去。心無掛慮,酒醇菜佳,這一杯一杯的“燒刀子”就撬開了他們的嘴巴,王相林們就漸漸變得無所顧忌、無話不談了。
那個劉姓名叫昌林的官員“吱兒”的一聲干了一杯,醉眼蒙眬笑呵呵地問王相林:“拿下庫倫,下一站是哪兒?。课业难矒岽笕??”
王相林這時也喝得滿臉通紅,一副自得的樣子,狂言道:“達爾罕旗!當(dāng)然是達爾罕旗嘍!哈哈哈……那是大帥最想啃的骨頭,地域遼闊,草地富饒,又能打通蒙區(qū)腹地,大帥做夢都想拿下它!”
一聽此話,道諾的臉都變了。他剛要搭話,被哈斯博悄悄按住,向他使了一下眼色。
哈斯博順話茬兒問王相林:“那你們?yōu)槭裁床幌热ツ媚莻€大的,卻先來咱這肚臍眼大的庫倫啊?”
“小老弟,這你就不明白了,達爾罕旗可不像你們這里好啃?。∧銈兊睦锿鯛?,他可不心疼你們這塊兒草地喲……哈哈哈哈……”
“也是,說得真對。可你們的張大帥占那么多地盤干什么呀?”哈斯博繼續(xù)裝傻套話。
“這你就更不懂了,喇嘛老弟。告訴你吧,咱們的大帥呀,想稱王稱帝喲,小小東三省地盤哪兒夠啊!日本人撐腰,給錢給炮,咱們大帥將來可是……哈哈哈,不說了,不說了,往后你好好為我們干事,有你好日子過!”王相林酒后變得輕狂,無意間透露出東北時局動態(tài)和張大帥的膨脹野心。也許他認為這偏遠小地方的小喇嘛,沒什么要緊,說說也無妨吧。
可這幾句話,在哈斯博和道諾心中頓時掀起軒然大波。二人面面相覷,暗暗罵道,一個草莽匹夫想做皇帝,真是做著三秋黃粱夢!
此時,王相林笑瞇瞇地看著哈斯博,放低聲音說:“哈大人,你向本官隱瞞了一個重要消息??!”
哈斯博一驚,忙問:“王大人指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