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主(6)

皇帝 作者:(波蘭)雷沙德·卡普欽斯基


現(xiàn)在車隊開到了山上,停在了皇宮的院子里。可這里也聚集了一大幫等待皇帝的人群。這群人和剛才聚集在路上的那群烏合之眾完全不同,那群人早已經被皇家警衛(wèi)隊的保鏢驅散了,而在這兒歡迎皇帝的人群都是在皇帝身邊工作的人。因為怕遲到,所以所有的人都早早等在這兒,準備迎接皇帝。因為,這一時刻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每個人都希望站在這里,找個好位置,渴望能被皇帝看到。哦,不,不,甚至并不僅僅是為了能吸引皇帝的注意。當然,如果被陛下注意到,那陛下很可能就會走過來,聊幾句,那該有多幸運啊!不,也不是這樣!讓我實話告訴你吧,每個人都希冀被皇帝注意到,哪怕是被皇帝瞥上一眼,這對皇帝無所謂,可對他們每個人來說是多么重要??!只要能被皇帝注意到,在那眼睛對視的一瞬間,人的心靈就會產生巨大的震撼,就會無比歡欣鼓舞:“啊,皇帝看見我了!”這會讓人感到頓時增添了無限力量,感到無限幸福、無限榮光!你想想看,陛下的目光如能在你的臉上一掠而過,盡管只是一掠而過的瞬間,那會多么神圣?。〗裉煳覀兛梢暂p率地說,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呀!換個角度來講,不這么輕率地說,這有什么呀!但當你身在其中時,你就會在這瞬間,感觸到那種激動和瘋狂,那種熱血沸騰、心潮澎湃、心跳加速、百感交集。這是最好的證明,因為你的救世主的目光觸動了你的靈魂。也許此刻你還沒能完全品出其意義的深遠和重大,但這一過程將會產生極其重要的影響。試想一下,也許這短短的瞬間會給我們的陛下留下某種印象,這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眾所周知,我們的陛下,盡管既不看書也不動筆,也正因為如此,他的視覺記憶驚人地發(fā)達,無人可比。為此,你就會生出一絲幻覺,幻想著你的臉龐能在短暫的瞬間刻在這位與生俱來記憶非凡的人的大腦之中。也正因為,他的目光曾在你的臉上掃視過,于是,你就會心懷希望,期望你的面容能印在他的腦海里,哪怕這種印象并不十分清晰或者模模糊糊。

僅僅為這一點,你就會在紛亂嘈雜的人群中鍥而不舍、不屈不撓、堅忍不拔、不顧一切地拼上身家性命瘋狂地往人群前面擠,不惜一切地往前沖,千方百計地讓你的臉龐露出人群。而不惜一切代價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讓皇帝的目光能落在你的臉上。盡管很可能他只是無意之中注意到了你,他的目光在你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但只要能讓他瞥上一眼,看到你,注意到你,那你就有了一線希望。之后你就會默默地祈禱,等待著可能會有那么一天,皇帝會突然想起什么,那時他可能會說,哎,等等,等等,我記得有這么一張臉,但不知道他姓甚名?。此刻,我們設想一下,皇帝會為此差人去打聽這個人的姓名。只要能讓皇帝得知你的姓名,那你就幸運地等著吧。等到有一天,他把記憶中的那個人的長相和姓名對上號,那你就可能成為某一職位的候補人選。所以,你瞧,僅僅是一張普通的臉,僅僅是一個姓氏不詳之人,僅僅是一個很抽象的姓氏,都有可能碰上機遇,所以說這一切都可遇不可求啊。但你想讓自己在皇帝心中更有形,那就得想方設法讓自己定格在一個地方,這才能顯示出你的與眾不同。

當然,?都渴望遇上如此好運,但要切記,這種機遇千載難逢。因為在這塊?小的地方,皇帝是被其隨從人員簇擁著,可是想要被皇帝瞥一眼的人,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足有上百人之多。于是人們摩肩接踵,踮著腳尖,臉蹭臉,高大的遮住了矮小的,膚色黑的擋住了膚色白的,這張臉企圖擋住那張臉,年老的拼盡全力擠到年輕人的前面,瘦弱的不得不給強壯的讓路,每個人心中都充滿了對其他人的憎恨和仇視。甚至稍有身份和地位的人也無暇顧及臉面和身份,也要竭盡全力擠上前去,不顧一切地沖到最前面,或者伸長脖子露出臉面。在混亂嘈雜之中,在沸騰擁擠的人群中,地位貴賤之分已不重要,只見人們一窩蜂似的涌向前去,頃刻間便只見人頭攢動,人擠人,人踩人,人推人,人拉人,人擁人,嘈雜聲、喊聲、歡呼聲融為一體。無論是樣子貧窮的還是富貴的,健康的還是孱弱的,各種各樣面相的人都擁擠在一起,每個都伸長脖子,盡力把頭伸向前,竭盡全力把臉露出去。而且那些無法擠到人群前面、或者被擠到一邊、在后面湊不上前的那些人的臉,甚至根據(jù)君主國法律無權湊近皇帝的那些人的臉,此時也都往前湊,往前擠。這是真的,不管什么人都往前鉆,這里有達官貴人也有官僚顯貴。這僅僅是其中一景。你再看,有的只能露出一只耳朵或者鬢角、臉頰或者下顎,無論如何只要能讓皇帝看上一眼就行!每當我們仁慈的陛下走出汽車,站在汽車旁環(huán)視這個人聲鼎沸的場面時,他感覺到的不只是上百人蜂擁交織在一起的臉龐,而且他還能看到除了站在中心地帶沸騰的人群和一大幫高官大臣簇擁在他的左右以外,還有擠在高官大臣后面的人群。無論是在他身前身后,近處還是遠處,樹上還是房子的窗戶上和門口,或是在馬路的便道上,整個皇宮的眾多仆人侍從、廚師和服務員、清掃工、園工和警察都竭盡全力蜂擁在擁擠不堪的人群中,期盼著皇帝的眼光能落在他們的臉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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