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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四關(6)

大成若缺 作者:徐皓峰


 

我給服裝上貨,天天騎自行車從動物園到木樨園,來回好幾趟。商場有規(guī)定,同一個大廳里各攤位的服裝,不能同款。你上的貨,到了商場,發(fā)現(xiàn)別的攤位已經有了,你就不能賣了。這時候肯定要打了,打贏的一方才能賣這款衣服,這叫“追貨”。有的人每次上貨都提心吊膽的,祈禱別有同款的,取一批衣服,就把自己的命賭上了。

我知道這情況,既不想打架,這種架也永遠打不完,得用謀略來化解武力。我擴大了經營范圍,在好幾個商場都租了攤位,從而避免了追貨糾紛。在這里同款了,我就挪到別的地方賣,幾個攤子相互調,所以我不怕上貨。

上貨是危險的事。許多人從廣州上貨,北京人去廣州拿貨,常遇上北京沒有的騙局。比如拎著貨袋走在路上,發(fā)現(xiàn)路上有個沒主的袋子,想要撿便宜。你一看,就會沖出來一幫人,說你偷東西,暴打一頓,把你的貨搶走了。

見地上有一沓錢,你用腳鉤著自己的貨袋,彎腰一撿,你腳上的袋子一定叫人搶走,隨后就有十幾個人圍上了,掩護搶你包的人逃走。北京人去廣州,吃虧吃多了,后來總是多人搭伙,相互提醒不要上當。

我從一個小衣架開始,到有了柜臺,最后承包了一層大廳,出租攤位,其中最不好的位置沒人要,我在那自己擺個小攤,一米的地方也不讓它浪費。

承包樓層時,我有過一件壯舉。我下面一層的大廳,開的是游戲廳,人員復雜,紅男綠女的,總出事,商場就要收回這一層,不出租了。這層的攤主們不愿意搬走,敲鑼打鼓地鬧。商場管理人員都躲了,而這時候我出現(xiàn)了。

那場面有一百多人,我一個人去了,跟他們講理,不讓他們鬧。商場管理員都特感動,覺得我大膽,幫了他們的大忙,說:“大哥,您可真膽大。我們都躲,您能出現(xiàn)?!?/p>

我說:“別感動,我不是為你們,我是為我自己。”

他們在下面鬧,上面就沒生意了,沒有客人敢上樓買東西,我這一層的攤主們沒有進賬,可我還得向商場照樣交租金,經濟上虧空不起。

后來服裝業(yè)不景氣,我苦心經營,堅持了數(shù)月,在別人賠錢的時候掙了。朋友勸我:“你掙了,要收手?!蔽覄t想多掙一年,結果賠了,這就是眼光問題了。

在業(yè)界不景氣的時候,商場收的租金并不降,我承包了一個大廳,從各攤主身上收不上錢,我一個人要面對商場的收租。我向商場押的租金款,作為違約金給扣了。商場還寬限了我一個月,讓我負債經營,但這個月沒有起色,我就輸盡錢財,徹底退了商場。

之后我辦過食品半成品加工廠,魚肉丸、海鮮餃子一類。我當老板,跟雇員一塊干活,做魷魚卷的時候,堿燒了手,很難愈合,好些天指頭都露著肉。

我做服裝的一度發(fā)跡,得益于及時擴大規(guī)模。所以進入飲食業(yè),我也是聯(lián)手并進,總覺攤子大了好周轉,東方不亮西方亮。我租下了食品工廠前面的一片地,開了一個餐廳,有一千多平方米,雇三十多位服務員。我有個大成拳的師兄弟是特級廚師,他幫我掌勺了一個月,我凡事好學,就此學了廚藝。

餐廳開始紅火,漸漸不景氣了,上座越來越低。做餐館,房租、水、電、暖氣、人員五大塊開支算不好,會賠錢,現(xiàn)在光房租一項就吃不消,等于是給房東打工。以前一個好廚子月薪一兩千塊,現(xiàn)在一個好廚子月薪得七八千。以前平房多、散地多,現(xiàn)在處處建樓房。后來由于城市改建,要建高架橋,正好用的是我們這地段。餐廳和食品廠都要拆遷,沒法再做下去了,我自己的錢和向朋友借的錢都賠進去了。

賺錢的時候,人的精力也旺盛,惡性循環(huán)的時候,一睜眼就覺得累。發(fā)生一點事,掙到的錢又都回去了,錢總是進進出出的,實在沒意思。

經此一事,我明白了“合伙不是生意”,合伙投資必有糾紛。家族式的企業(yè)也有弊病,剛開始,一家人齊心合力,發(fā)展起來了,就會因為是親戚不好管理,會出大差錯。做生意不要借錢,一旦形成了惡性循環(huán),錢沒了,朋友也沒了。

有個擺攤賣旗袍的人,從天津拿貨,他的夫人身條好,穿旗袍漂亮,便穿著旗袍站柜臺,招攬顧客。2000年趕上了中國人穿唐裝的風潮,正對他的服裝路子,據(jù)說掙了一個億。我就問自己,當初在同一個商場擺攤,是你照顧他,現(xiàn)在你如何?

好在還有拳,八十年代到九○年,拿完貨,我就去八一湖練拳,錢賺了,人也玩了。別看做生意,我功夫一直沒扔,以練拳來調整心態(tài),生意垮了,我沒有垮。

我干活不惜力,但法律意識不強,跟對方簽合同的時候,沒想得那么細,掙的錢又都賠回去了。

崔有成干過建筑業(yè),教我大成拳實戰(zhàn)搏擊時,還有一個工程隊接工程。他掙錢后買了摩托車,喝醉了酒,開摩托車兜風來解酒。不管醒著醉著,他從不戴頭盔。

一伙自稱是高干子弟的人,來跟我談三合板的買賣。崔有成是建筑業(yè)內行,我約來幫我掌眼。崔有成跟他們一聊之后,勸我:“別沖動,小心上當。”

我沒聽,覺得不至于,人家是高干子弟嘛,崔有成瞧著有破綻的地方,他們解釋,因為走的是特殊門路,所以不合常理。我覺得只要看準了人,事上有點異常,沒關系。

這伙高干子弟約來一個廣東商家和一個印尼外商來京時,我包了轎車,來回接送,一天包車費是百十塊錢。忙的時候,家門口停著五六輛出租車,司機沒事的時候,不能讓他們白拿錢啊,就讓拉我孩子兜風,滿城跑。

結果上當了,被騙走了三百四十萬,對我打擊沉重,在家里養(yǎng)了一年,思想上才轉過來,從此不愿意跟人合伙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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