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栗子回家偶爾會遇到那個小孩子，長得并不漂亮，也不見得可愛，經常一個人進電梯，總是要伸手去按樓層卻有點夠不到，栗子好心去幫她按，她細聲細氣的說：17。竟然是跟栗子一個樓層。周圍的人總是拿一種有趣的眼光看著這個神情過于淡漠的小女孩子，有人還說：呦，蠻可愛呢。然后看著栗子，似乎期待一個回答似的，大概是誤會是她的女兒了吧。栗子不便輕薄她的一片好心，只是笑笑，也不否認。

小女孩有著淡淡的眉，以及扁扁的嘴，眼睛不大，但是眼神怪怪的。她永遠都是一副不開心的樣子，一個人默默地進了電梯，背著手往角落里一靠。有次她穿著一件有點破爛的小T恤進了電梯，栗子好奇的看了她一眼，結果她就狠狠地回瞪她。栗子本來就不喜歡孩子，遇到這種怪小孩就更覺得恐怖，以至于這天晚上跟媽媽吃飯時忍不住說了“小孩就是會移動的大便”這樣不記得從哪里看來的句子。媽媽聽完，差點摔了筷子。栗子知道自己又踩了禁區(qū)，媽媽最近老催她盡早結婚生子。但是栗子雖然已經跑步

在陸陸續(xù)續(xù)地生了幾場小病之后（感冒、胃病、皮膚?。?，栗子越發(fā)覺得自己虛弱下去，坐在辦公室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夫。大概有兩三年沒有什么運動了，汗都很少出，走在路上，影子都那么虛弱。工作就是整天對著電腦，再這樣下去，遲早會退化成一個只有手指粗壯的畸形人。

公司27樓有幾臺跑步機，剛買來時大家曾經熱烈討論過，不過真正去跑步的寥寥無幾。栗子有意無意觀察多時，確定那里幾乎都沒有人去，于是終于敢在下午三點時偷偷溜上去跑步半小時。她在窗邊的那臺跑步機上，默不作聲地跑步，沒有帶MP3，沒有其他娛樂相伴，半個小時變得令人難以忍受的冗長。

隔著那扇大玻璃窗看下去，就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流。有時一群人忽然如螞蟻般圍攏，大多都是圍觀車禍。有時堵車，一堵就是半小時，從她開始跑到結束，樓下都是一串長龍，喇叭聲震天，一直響到27樓來。她只是跑步，揮汗如雨地原地踏步，不前進，不后退，只是在原地消耗自己。

馬路對面也是一幢寫字樓，密密麻麻的窗戶，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宛如一個蜂巢似的怪物。她不看清里面，但也可以想見，就像自己待的這座大廈一樣，不過是一群忙忙碌碌的人，烏煙瘴氣的空氣，表面上的皮笑肉不笑，私底下的爾虞我詐。她不多想，只是跑?；蛟S人生本就是在氣喘吁吁地在跑步機上原地踏步，除了消耗之外一無所獲。想到這里，她的灰色人格又開始無休無止發(fā)揮，悲觀主義不停地占上風。

這天，她跑了大概17分鐘時，忽然看見對面大廈有什么東西落了下去……然后就是刺耳的剎車聲，尖叫聲，一群人不知道從哪里迅速圍攏來，形成一個黑色的漩渦。落下的好像是一個人。又或許不是。她很好奇，很想下去看一看。

但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了，除了腳步繼續(xù)外，她渾身似乎都僵硬了，連胳膊都只是維持著一個奇怪的角度前后機械地擺動著。跑步機冷冷地喀喇喇轉動，像有只無形的手把她按在上面。她甚至只能眼睜睜看著跑步機中間那個紅色的緊急停止按鈕，卻伸不出手去。見鬼了，她想。汗慢慢地浸濕了整個后背。救護車的聲音這時呼啦啦地在樓下響起來了。

或許真的是一個人跳樓了。

但是她只是繼續(xù)在跑步機上，原地踏步地跑著。她的身體里，大概有什么，也從27樓墜落了下去。

27歲，卻覺得自己才剛剛長大而已?，F(xiàn)在的人前半生都在讀書，等剛到社會上走了兩步，忽然就被要求結婚生子了，每次想到這里，她就覺得委屈。

那天晚上，栗子又碰到了那個小孩。她拖了一只玩具鴨子，一個人悶悶不樂地走進電梯。栗子忽然童心大起，歪著頭問她：“小朋友，你為什么這么不高興??？誰惹你生氣了？”那小女孩抬起頭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將她的玩具鴨往自己身邊拉了拉。栗子索性好脾氣地蹲了下來，特地壓低聲音問：“告訴阿姨吧，讓阿姨幫你啊。”到底是小孩子，被哄了幾句，臉色就緩和下來了，終于呢喃著，怯怯地說：我出不去。媽媽不讓我出去。

“出不去？”栗子沒有聽懂。但是話音未落，忽然“卡嚓”一聲，電梯停住了，燈滅了，栗子一聲尖叫，下意識去抱那個小女孩，卻抱了個空。她忽然忘記了害怕，一個勁兒在電梯里摸索，喊她“寶寶”，沒有人應，也摸不到東西，摸索了個遍都是空的。栗子心慌意亂，眼淚差點掉出來，一個孩子呢……正著急，燈亮了，電梯又開始上升了，一切恢復了。小女孩正撅著嘴站在她的面前，無動于衷的樣子。栗子怔怔地看著她，前所未有的覺得失落。

電梯門打開了，栗子和小女孩一起走出電梯，默默看著她走向走廊深處，然后慢慢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