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晉交攻,馬價日貴。良馬一匹,紋銀二百兩;劣等駑馬,也不下百兩?!卑⒈C道。
“大王所言不差,”述律氏道,“可烏力吉這奴才,我命他去開封賣馬,帶去的可都是咱草原上一等一的好馬,他卻五十兩一匹給賣光了?;貋斫o我捎了點這種玩藝兒,你說可氣不可氣?該打不該打?”
“該打!二十皮鞭太少了!”阿保機說完這話,不禁又懷疑起來。他看著妻子狡黠的面孔,疑惑地說:“烏力吉不是糊涂人呀,為啥會做出這種蠢事?”
“聰明人就不會做蠢事了嗎?”述律氏破顏為笑道,“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的人實在太多了。在這王宮內就有一個自負聰明過人,做了蠢事卻渾然不覺的人?!?
阿保機知道妻子在說自己,不怒反笑,問道:“我做什么蠢事了?聰明的夫人?”
“大王身懷絕世珍寶,卻輕易廉價賣給了晉王,你可知道?”述律氏問道。
“我和晉王約為兄弟,他贈我黃金萬兩,我回贈良馬三千匹。禮尚往來,并沒有賣給他什么珍寶呀?”阿保機一時還沒有轉過彎來。
“我看你比烏力吉還不懂經商之道,身懷稀世奇貨卻全然不知?!笔雎墒闲χf,“當此天下紛爭之時,梁晉勢不兩立。大王統領契丹八部,控弦健兒不下百萬,鐵騎三十萬,試問天下誰人能敵?當年劉邦、項羽中原逐鹿,淮陰侯韓信擁兵二十萬在齊,投楚則楚勝,天下必歸于楚;助漢則漢強,天下必然姓劉。于是漢高祖不惜高爵厚賞,封韓信為假齊王,終于奪得天下。大王今日奇貨可居,資本遠勝于韓信多矣,為何廉價售于李克用?由此觀之,該不該也賞二十皮鞭?”
阿保機笑道:“漢人的圣人孔夫子說,‘民無信不立’,堂堂契丹之主,豈能不講信義?”述律氏道:“虧你還自詡熟知漢人史書哩,‘信義’有大有小,‘小信’只為私義,‘大信’則為萬民,為天下,為社稷。就大王而言,應當為契丹萬民著想,為千秋大業(yè)著想,昭大信于天下。劉邦、項羽不也曾約為兄弟?大唐太宗李世民據說為了爭奪天下,還殺了自己的親哥哥。漢人的史書上不照樣為他們歌功頌德嗎?”
阿保機道:“夫人是想勸我背晉歸梁了。是不是聽說梁使攜帶的禮品數倍于晉了?這樣臨財背信,見利忘義,不應該吧?就以商賈道德而言,雖有奇貨,但既已出手,總不能反悔吧?雙方都是買主,貨賣于哪家,不都是一樣呢?”
“當然不一樣了!”述律氏道,“大王喜讀漢人史書,難道不知‘合縱’、‘連橫’的策略?秦滅六國靠的什么,不就是‘遠交近攻’嗎?大王有志于中原,已非一日。揮師南下,遲早而已。晉國如果強大起來,近扼雁門三關,遠控太行八陘,盡據咽喉之地,王還何以南進?你忘了《左傳》所記,燭之武說秦的話了?”
“沒有?!卑⒈C說,“不就是說‘越國以鄙遠’不可能,‘亡鄭以厚鄰’不智嗎!”
“正是這個道理?!笔雎墒系溃爸鷷x攻梁,使晉強大起來,對契丹來說,只有后患,沒有任何好處。而大梁遠離我們,即使強大,鞭長難及馬腹,也很難對我們構成威脅。當然使他長期相互攻殺,我們坐收漁人之利更好。”
“夫人高見?!卑⒈C道,“我們就學學那個漁翁吧。讓中原這對鷸和蚌繼續(xù)相爭下去!”
“僅學做漁翁還不夠,還要學做商賈?!笔雎墒舷残﹃剃痰卣f,“奇貨在手,何不兩頭做生意?和大梁也照樣結好吧。出兵不出兵全在大王,何不賣給他們個空頭人情,讓他們雙方都空喜歡一場?”
“好吧,就依夫人之見?!卑⒈C高興地說。
第二天述律氏又召見梅老,告訴他說:“大王已經同意和大梁結盟,只是晉使就住在西樓邑。等晉使回歸晉陽,再和梁使見面歃盟。如果梁使想早點結盟,何不生生辦法,把晉使趕走?”梅老回到驛館把述律氏的話告訴了梁使高頎和郎公遠。郎公遠說:“這事好辦。聽說晉使不過是一介儒生,夜里我?guī)讉€人把他殺掉好了!”
高頎說:“不可孟浪!這是契丹,不是大梁。如果擅殺使臣,豈不給主人惹下麻煩。契丹主怪罪下來,豈不誤了皇上交給我們的大事!”
袍笏梅老道:“人不知鬼不覺,不知何人所為,大王怪罪何人?何況聽王妃的口氣,似有某種暗示。只要做得機密、利索,契丹不會干預?!?
“果如袍笏所言,郎將軍想這樣做就這樣做吧。不過要盡量謹慎?!备唔犝f。
述律氏等梅老走后,又秘密派人去到西樓晉使下榻之處,暗示盧質說:“梁使來了個武將,行事魯莽,可能會不利于足下,望足下早作防備?!北R質恐遭不測,當即躲避其來。晚上郎公遠破門而入,卻撲了空。臨走寄柬留刀,恫赫道:“如不速去,定取爾命!”次日,盧質謁見阿保機,告知昨晚之事,并請求阿機派兵保護。阿保機道:“先生若擔心居留契丹不安全,不防回轉晉陽。此間亦無事煩勞先生!”盧質聽出阿保機似有逐客之意,不愿多留,匆匆回太原復命。途中就聽說耶律阿保機已和大梁結盟,并采納袍笏梅老的建議,遣使攜帶名馬、貂裘還有契丹特產的朝霞錦,跟隨高頎、郎公遠一道前往開封。阿保機奉表向朱溫稱臣;朱溫冊封契丹為甥舅之國。隨即又命郎公遠為欽差大臣,重返契丹頒賜敕封金冊。李克用聞報大怒,竟致病倒。
再說李襲吉到了揚州,呈上書信,獻上禮品,楊渥大喜,立命右都押牙大將米志誠率軍渡淮河北上,襲擊后梁潁州府,很快攻克外城。剌史張實一方面堅守內城抵抗,一方面火速向大梁告急,搬請救兵。朱溫一方面?zhèn)飨吨?、江陵命武安?jié)度使楚王馬殷、荊南節(jié)度使開平王高季興出兵應援,一面命大將劉捍,率騎兵往救。楊渥派部將冷業(yè)、率水軍進駐平江;派李饒率騎兵進駐瀏陽,以迎馬殷;派大將王茂章迎擊高季興、劉捍。冷業(yè)水軍進達沆江入洞庭湖之處的朗口,與馬殷的水軍大將許德勛相遇。夜里許德勛派善游健兒五十人,順水而下,偷襲冷業(yè)水寨,縱火焚燒冷業(yè)戰(zhàn)船。冷業(yè)全軍騷動,驚恐散亂,許德勛趁勢發(fā)動攻擊,大破淮南水軍。一直追到岳陽城南的鹿角樓,生擒冷業(yè)。接著又打著冷業(yè)水軍的旗號,進軍瀏陽。到了李饒的營寨門口,突然發(fā)動攻擊,李饒猝不及防,很快又被許德勛生擒活捉。許德勛大勝班師,向楚王馬殷復命。楊渥的北路軍,沒有交戰(zhàn),國內又發(fā)生了重大變故。米志誠連忙從潁州撤兵,班師返回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