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蟬齋主點(diǎn)點(diǎn)頭：“住你們家那當(dāng)然好，大家可以在一起，我這不是怕給你媽添麻煩嗎?！?/p>

許小西說：“也許，你是站在自身或者說你爸的角度看問題，可是，我倒希望我媽生活的空間能進(jìn)入一點(diǎn)新鮮的空氣。在城里待久了，對于鄉(xiāng)村的生活，還有你爸身上的某種氣質(zhì)，一定會給我媽帶來新鮮的不一樣的東西。就這么定了?！?/p>

金蟬齋主的父親，也就是許小西未來的公公，來北京游玩的日子轉(zhuǎn)眼間就到了。這天清晨，許小西和金蟬齋主天不亮就坐上了出租車，他們已經(jīng)定好了度假計(jì)劃。平時(shí)上班的時(shí)候，他們就把父親交給龔銘天，休息的時(shí)候，就一家四口去爬長城參觀圓明園什么的，反正北京的名勝古跡都要玩遍。龔銘天早就將客房的清潔做好，床上鋪了帶有荷葉花邊的蛋清色床罩，枕頭芯也換成了蕎麥的，一雙純棉的男式拖鞋放在房門口的地板上。許小西甚至把自己的寵物猴擱在了客房的床頭柜上。下樓接準(zhǔn)公公之前，許小西已經(jīng)在茶幾上擺好了水果，見龔銘天床上的被子已經(jīng)疊好，知道她又出去晨練去了，這才哼著歌兒出了門。

對于金蟬齋主的媽媽，許小西一直沒細(xì)問。出租車上，金蟬齋主仿佛看透了許小西的心事，對許小西說：“小西，謝謝你，起這么早。我爸早就想見你了，這回可好了?！?/p>

許小西說：“別客氣，這點(diǎn)小事，不值一提?！?/p>

金蟬齋主說：“可惜我媽看不到你，假如她在的話，會高興壞的?！?/p>

許小西沒有吭聲，靜靜聽著。

“我媽去世的那年，也是怪。秀峰山的氣候特別惡劣，成天不是大風(fēng)就是暴雨。雨水沖刷著山石，一股腦兒一股腦兒的泥石流往山下泄，我家的院子是土磚砌的，幾十年的老家業(yè)，哪里禁得起這樣的洪峰。院子垮了家沒了，好在我們有警覺撤得早，躲在一個高坡上。我媽看著泥石流把辛辛苦苦建起的家給毀了，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后來，村子里有個謠言，說是因?yàn)槲覀儧]有供應(yīng)秀峰山上的香火，所以菩薩不保佑我們。我媽不知怎么的，把這話給聽進(jìn)去了，重建家園后，她每個星期都要上山一次，給菩薩燒燒香什么的，還將山坳里的一些野果帶上去做供果。按理說，我媽這么虔誠，應(yīng)該會一帆風(fēng)順吧，不，有天很晚了，外面又是風(fēng)又是雨的，雷電把天空一撕一個口子，有一個雷甚至劈到了我家的窗臺上。我和妹妹摟在一起，渾身發(fā)抖。我媽沒有回來。我爸拿了手電筒披了蓑衣去找，找到半夜一個人回來了，面如死灰，他在一個靠近懸崖邊的山坡上找到了我媽。”

敘述這件事的時(shí)候，金蟬齋主的語氣是平緩的，可以想見，他已經(jīng)從過去的悲傷中走了出來。這些話，或者說這些傳說，都是許小西聞所未聞的。假如以前許小西對于秀峰山缺乏感性認(rèn)識的話，那么現(xiàn)在秀峰山在她眼里是座實(shí)實(shí)在在的山，她清楚地知道它的色彩它的高度甚至它的氣息，還有那個小和尚釋覺能。

這也是許小西羞于啟齒的事情。

昨夜，當(dāng)許小西將那枚粉紅玉石再次攥在手心里睡覺的時(shí)候，閉上眼，小和尚仍然在秀峰山上閉眼打坐。而她仍然身處秀峰山。恍惚間，她甚至覺得那個山林間的許小西并非她自己。

“嗨，起來啦，覺能！我們走吧！”許小西喊著，她見小和尚不理，便將松針在他臉上刷著。

小和尚終于睜開了眼睛。剎那間，許小西覺察到了小和尚臉上的顏色，如那枚玉石，粉紅然后緋紅，眼睛仍舊黑白分明，許小西在靠近他的同時(shí)，無意中嗅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一種氣味。那氣味仿佛有很強(qiáng)的滲透力，直逼許小西的心臟，她的手顫抖了，嘴巴也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覺能，你……你……“

小和尚低著頭，不敢看她，嘴里囁嚅著：“我……我……”

許小西說：“你為什么說塵緣未了？和誰的塵緣，告訴我好嗎？”

小和尚終于抬起頭，鼓足勇氣說：“難道……你真的不明白嗎？”

許小西說：“不明白。但是，我覺得我喜歡上你了?！?/p>

小和尚突然站起身，水桶也不要了，逃也似地向前奔去，許小西在后面追趕著，張開雙手，像是一個落在水井中的孩子。她喊道：“等等我呀，等等我呀——”

醒來時(shí)，許小西分明聽到了自己的回音，只是手里的玉石，落在了床沿邊。

……

此時(shí)，許小西的手被金蟬齋主的手緊緊握著，窗外是清冷的大街，還不到半小時(shí)，他們就能見到那個來自秀峰山下的退休老教師了。除了對準(zhǔn)公公的尊重，不知為什么許小西對于與秀峰山有關(guān)的人，還有另一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