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的童年
“走的那天,父親到老鄉(xiāng)家里來接我。我以為父親又帶我騎馬,高興地撲進他的懷里。他騎在馬上,把我緊緊摟在懷里,慢慢地兜圈子。天,突然下起了小雨。父親一直沒有說話,好像全然不知。賀炳炎叔叔不知從哪里聽到了消息,跑來一把抓住父親哭喊:‘你要讓孩子去送死???!’父親說不出話來,猛地將他甩開,策馬狂奔……”
——賀捷生
記者:長征結(jié)束后,您兩度被寄養(yǎng)在老百姓家里,您童年的印象是什么樣的?您那時候想父親、母親嗎?后來您被接到了父親的身邊,在延安和父親在一起相處的時間有多長?
賀捷生:到了延安之后,因為我媽媽是在延安總政治部工作,我父親當時的部隊駐扎在離延安兩百多公里的地方,媽媽一個人帶我。當時延安的條件非常差,我的身體又不好,媽媽就只好把我寄放在邊區(qū)的老鄉(xiāng)家中。當時我經(jīng)常從炕上摔下來,滿身都是傷。后來養(yǎng)父母怕我再摔下來,就用一根繩子把我從腰上拴著,我就只能在炕上爬來爬去,有時候就趴在窗戶上往外看。我當時是非常想念爸爸媽媽的,看到窗戶外面穿軍裝走過的男同志就叫爸爸,女同志就叫媽媽。他們就跟我說:“捷生啊,你認錯了,我不是你爸爸,我是叔叔。”聽后我就大哭大鬧。后來他們怕我哭,所以走過去的時候就不理我。我當時就想是不是我大哭大鬧爸爸不理我了。
一次父親到延安來開會,就來看我,看見我身上到處是傷,我那時候大概也不太會說話,就會指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
父親的一些戰(zhàn)友就給中央打了個報告,把我接到父親的身邊。
這是我小時候跟父親在一起最長的時間,大約有10個月。白天,我就在司令部的院子里自己玩。晚上,由被服廠的女工帶我去睡覺。父親打完仗回來,就愛逗我玩,有時來了客人,他會把我挾在胳膊底下,給客人倒水。后來,就把我放在一個老鄉(xiāng)家里。父親有空就來看我,有時,他會帶我去騎馬。他總愛拿胡子蹭我的臉,我癢得格格笑,父親就高興地哈哈大笑。
在父親身邊過了兩三個月,我身體慢慢地好了一點,但還是老生病,父親就把我寄養(yǎng)在一個懂中醫(yī)的老鄉(xiāng)家里,我還記得大家都叫那個老鄉(xiāng)“付胖子”,我就叫他胖子叔叔。胖子叔叔很耐心地哄我吃很苦很苦的藥,還教我認爸爸媽媽的名字。胖子叔叔有時候會帶我到爸爸的指揮部去,把我抱到那個門口一松手,我就踮著小腳丫往里跑,父親不管有多忙,一見到我就放下自己的工作,逗我玩一會兒。到了吃飯的時候還很耐心地一口一口地喂我。有時候哨兵叔叔故意逗我,不讓我進去,一定要讓我說出來是找誰的,才讓我進去。因為那時候想找父親的心太急了吧,本來是想跟叔叔說我是來找爸爸的,可是一著急呢就說找你爸爸的,逗得他們直笑。
寄人籬下的生活使這個聰明的小姑娘從懂事起便明白自己在家庭里的地位與其他孩子不同。她小心翼翼地生活著。家務(wù)事?lián)屩?,吃飯時從不與養(yǎng)父母家的孩子爭。讀書時,她比其他孩子都用心。湘西的山區(qū),貧窮而潮濕,由于沒有足夠的營養(yǎng),先天不足的小捷生總也發(fā)育不起來,像一棵長不大的小樹,矮矮瘦瘦、病病怏怏。直到解放后父母才把她從湘西找回來,那時她已經(jīng)是一個患有嚴重關(guān)節(jié)炎、瘸著雙腿的15歲的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