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吃過飯，沫沫喊著頭痛，上樓休息，肖逸一如既往提了藥箱上去為她輸營養(yǎng)液。我倚在門邊，聽見肖逸正輕輕地念著讀物，聲音平淡無奇，像一潭死水，房間里只有他的聲音。慢慢聽出，他念的是伊索寓言，是我配圖的其中一本，而他念的這個故事，剛好也是我記憶猶新的那個《公牛與野山羊》。

多少個夜晚，我靠著壁爐，重復(fù)地看這個故事?！拔铱煲??！薄拔铱磿簳?，你睡了我再走?！?

沫沫的呼吸漸趨平緩，肖逸取下眼鏡，放妥醫(yī)書，傾身扭滅昏黃的床頭燈，屋內(nèi)只有窗簾與窗簾的縫隙中透進(jìn)來的淡淡月色。

肖逸輕輕把門關(guān)上，和我一起下樓?！靶ひ?，她沒有你不行，是不是？”“她會好的，只要一些時間。”

每個人處理事情的方式真的差別很大，我想，如果是肖邦，絕對不會是這樣，可是林太太呢，他們也糾纏了許久了，如此激烈和灑脫，那恐怕又是另一種放不下。

吃過飯，我和肖逸一起散步回家，他提起是否可以接沫沫回去住。我與沫沫之間，弄不好便會成為父母的恥辱，在我還能保持理智時，希望能為他們做點(diǎn)什么。媽媽操勞一輩子，好不容易等爸爸退休了，可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我實(shí)在不

忍心。

肖逸瘦了好多，去年我?guī)退暨x的灰青呢料薄外套，穿在身上松垮垮的，他沒有回話，視線落在道路兩旁郁青的草叢，離入夏沒有多久了，也許那些草叢下已經(jīng)慢慢孕育著一些小小的生物。

我突然停下腳步，緊緊地抱住他，使勁吸著他懷里的味道，讓我熟悉又親切的味道，鼻子的酸澀感一直涌上雙額角。“家宜，別這樣抱我，讓我感覺，你下一刻便想抽身毫不猶豫地離去?！彼m然這樣說著，卻沒有推開我，下巴抵在我頭上，氣息微微浸潤著我的頭皮。我微不可見地?fù)u頭，卻回不出半個字，也許他說得對。“家宜，我的錯，是不該先遇到沫沫，而沫沫剛好愛上了我?！弊屇醽碜〉南敕?，我還是委婉推辭了。

我等著肖逸跟我說出國的事情，但這次，他似乎有些刻意，守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我沒有去肖爸爸家，看到他，我總是想到，肖逸如今的顧忌，絕大部分是由他造成的，那肖逸內(nèi)心真實(shí)的想法是什么。我追本溯源，發(fā)現(xiàn)我與肖逸間的感情，是如此清晰，又太合理，合理、順當(dāng)?shù)媒醪徽鎸?shí)。但又覺得，除了這樣又能如何？自己便在這種反復(fù)的自問自答中消沉。程文豪給我的回復(fù)，比我預(yù)想的要久，我又開始出入惠蘭心理咨詢中心，并且

接受林放的邀請，一起去春游。說是春游，其實(shí)也不算，夏天到得如此快。小司與蘇遙的相處日漸融洽，我看他和其他的醫(yī)師，也能正常地相處，臉上的

笑容也開朗許多，蘇遙付出的不只是一個醫(yī)師的心力。林放與我坐在賀錦山朝陽欄的溪邊斜坡草地上，離陽市能春游的地方寥寥無幾。暮春的陽光，雖然明媚，但有些刺眼，我將碩大的編織帽壓得很低，還罩了一

副太陽鏡，被林放笑說我是偶爾出來放風(fēng)的吸血女鬼。而蘇遙與小司正挽起褲角在小溪中捉魚嬉戲。他們互相交融的笑聲，與頭頂樹上不斷歡叫的小鳥，相互輝映，我感慨地長長

哼了一聲，摟著后頸直直地倒了下去，上半身陷在樹蔭里，長袖的棉質(zhì)長裙被暖和的太陽曬得舒適極了，一些陽光從樹葉中穿透下來，這時候，最適合睡眠，反倒真是春游的季節(jié)倒會偏涼。

“家宜，你知道敏君的事情，對不對？”林放神通廣大，這事自然不用我去多嘴。

“肖邦是我小叔，我知道你不會為這種事情去找他，但我一定會找他談?wù)劦??！绷址劈c(diǎn)燃煙紙，輕輕地抿吸著，淡淡又熟悉的味道，鉆入我的鼻子，我竟不覺

得排斥?！八羰钦娴南矚g他，而他又能給她幸福，我自然會放她走?！薄斑@些年來往在林太太身邊的男人很多。”“她思維還是偏幼稚，那些感情來也快，去也快。”“林放，這就是你自認(rèn)為的責(zé)任心嗎？對你當(dāng)初娶她的責(zé)任嗎？”“否則要如何？我放開她，任她自甘墮落?！?

我取下眼鏡，偏頭看他，覺得對于男人，女人總是了解得太少，而要了解不同的男人，更是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