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那樣遙不可及。
羅以南的眼淚情不自禁地流淌出來。
老屋的百葉窗敞開著,窗角伸出了窗臺,正正頂住羅以南的腦袋。羅以南竟不曾察覺。從屋里滲出一股陰濕悶熱的氣息,像是有人用濕布捂住他的鼻子,羅以南覺得窒息。他的心便在這窒息中,無邊無際地痛,不像針扎,更像斧砍,一下一下子地疼得震蕩。無論如何,羅以南沒有料到,他是以這樣的方式與他的生死朋友見最后一面。這樣的死,讓他驚心,亦讓他恐懼。仰頭呆望間,羅以南不知道什么東西正在崩潰?;蛟S是他的心。這顆心一向也是脆弱的。而這份脆弱,瞬間便被陳定一的頭顱砸中。殘片和血沾在一起,散成無數(shù)碎珠,有如水銀瀉地,落進地下的縫隙,從此再也聚不攏來。
這天的羅以南在武昌城外的洪山寶通寺塔上坐了一夜。七層的寶塔,直上云空。他就這么呆坐著,心亂如麻。他無從梳理自己的心情,甚至不知從何梳理。頭上繁星滿天,邊際迷茫。塔下是蕓蕓眾生的生存之地。燈火零落,明滅不定,恍若一個氣息奄奄者正殘喘著余生。
羅以南突然就想,上學又有什么意義?奮斗又有什么意義?活著又有什么意義?在這樣骯臟而又黑暗的世界這樣無聊而又卑微的人世,生命的存在,又該是多么可笑。
瞬間他為自己作了一個決定:離開!離開學校。離開武昌城。離開這紛擾的塵世。永遠不與這齷齪世界合流。這個決定一出,羅以南的身體開始發(fā)飄。他的腦間浮出一座土廟。那是他家鄉(xiāng)的山間小廟。它在那地方靜止了幾百年,仿佛世道與它無關。他與祖母一起去過那里無數(shù)次。一個老和尚成日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念經,靜默,或在太陽下捉虱子。每次去后,祖母的臉色都會呈現(xiàn)出安寧和慈祥。羅以南想,哦,這就是我可以去的地方。我也只有在那里了。這應該是我的歸宿。他知道,那個老和尚會收留他。老和尚曾經望著他的眼睛說,你是一個有緣人。如此想過,他的心便趨平靜,并且轉眼冰涼。
涼意迅速布滿全身,羅以南立即倦怠得沒有了精神氣。他連學校宿舍都不想回。伸手摸了一下褲兜里的錢,覺得夠了路費,便起身下了塔。
羅以南恍惚著走下洪山,穿越南湖,向火車站而去。身旁的武昌城,被晨光打開了輪廓。羅以南沒有再看它一眼,一如棄物一樣任其掉在身后。馬車的喧囂隨著日光的升起,越來越嘈雜,越來越巨大。這些聲音,環(huán)繞在羅以南身體周圍,就像是火在燒,他覺得自己便是火焰中燒黑了的那堆柴。燃燼之時,便成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