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然爸媽來的那一天，周然有公事要晚歸，他打電話拜托曉維多費心。

曉維早把自己現(xiàn)用的衣物用品搬回去一些，提前一天檢查了每一處可能露馬腳的地方，甚至為了怕鐘點工說漏嘴，連鐘點工也暫時不用了。

周然爸媽為了不影響他們的工作特意在傍晚到達。剛下班的曉維撥通他們的電話時，周爸在電話那頭笑得洪亮：“再五分鐘就到你們家門口了?！睍跃S匆匆趕過去與公婆會合。

周爸周媽居住的小城距他們有兩三小時的車程。每回二老都親自開車過來，大包小包地帶來一堆東西，這回也沒有例外。

周爸推開曉維，搶著搬最大最重的盒子。周媽則一進屋就幫忙整理帶來的東西，同時向曉維一一交代：這一包干海參是當年的新貨，托熟人買的，質量可靠；這兩瓶阿膠膏是周媽花了幾十道工序熬制的，比超市里現(xiàn)成的又干凈純度又高；保溫瓶里是曉維愛吃的那種特色餡餅，他們出發(fā)前才去排隊買來的，還熱著呢；曉維上回送周爸的葫蘆種子結出果實了，周爸知道曉維喜歡，把能摘下來的統(tǒng)統(tǒng)給她帶來了；還有周爸周媽前陣子外出旅游給曉維買的紀念品……

這些東西與周然無關，全是給曉維的。其實曉維什么也不缺，但周爸周媽每回都把她當做一個在外地讀書物資極度匱乏的孩子，無論貴賤無論稀奇還是常見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給曉維打包帶來，把她像小姑娘一樣哄著。

曉維面對這些難用金錢衡量的東西和老人的微笑，有著深深的歉意。不知道這樣的緣分她還能維持多久，老人們的心意她終究要辜負。

多年來曉維的公婆一直呵護她如親生女兒。曉維兒時受父母冷落，成年后一個人自生自滅，何曾被老人這樣寵愛過。她常常想，當時在滿心不確定的情況下毅然有勇氣嫁給周然，除去孩子的原因，正是因為這兩位老人的慈愛，讓她對未來不那么迷茫。

曉維前幾日對乙乙說：“倘若我對婚姻還有留戀，一定因為我舍不得將這樣好的公婆拱手讓給別的女人。”

“這可不是買了櫝可以還珠的買賣。珠在櫝才在，你要想清楚呢?！币乙掖?。

二老退休后雙雙留在小城養(yǎng)老，拒絕了周然在本地特意為他們購置的房子。老人說：“年輕人嘛，好好享受二人世界，我們不打擾?！?/p>

周然與他的父母不親近，曉維一直沒弄明白原因。他對老人的吃穿用度慷慨到極點，老人有病有傷時他也擔心焦急，但他很少回家，除了春節(jié)這樣的大節(jié)日外，他甚至根本不在那邊過夜。

老人倒是經(jīng)常過來看看他們。但他們來的時候，周然要么出差，要么有應酬，反而是曉維與老人相處的時間更長，時常與二老看電影、觀畫展、逛古玩市場，或者喝茶聊天整整一下午。

“爸、媽，周然今天不回家吃晚飯。你們想吃點什么，我來做飯?！?/p>

周媽詫異：“你們原來不是都用鐘點工嗎？怎么現(xiàn)在你上班了反倒要又工作又做飯？”

曉維心虛地解釋：“鐘點工老家有事請假了，過些日子就回來了?！?/p>

“出去吃吧。曉維工作一天很累了，我們趕了半天路也累了，都別做飯了?！辈粫鲲堉还艹燥埖闹馨终f。

飯店里，曉維給周爸剝蝦殼，周媽給曉維挾菜，周爸把影響周媽健康的東西全從她碗中撥到自己碗里。服務員結賬時，將他們?nèi)水斪龈赣H母親與女兒。

可是曉維自己心中有鬼，這頓飯她其實有些食不下咽。她覺得愧疚甚至是罪惡，也覺得惋惜和不舍。

周然回家時已經(jīng)十一點了。曉維正陪著周爸周媽在客廳里看電視劇，邊看邊討論。

其實平時周然若是有應酬，下半夜回家才是常態(tài)。這個時間已經(jīng)夠早了。

“對不起，本該更早一點，但今天的客戶很重要，也很難纏?！敝苋换貋砗蟮牡谝痪湓捑褪堑狼?。

“錢永遠也賺不到頭，但人這輩子是有盡頭的；在外面你再厲害也只是蕓蕓眾生里的一個小小符號，但是在家里你再不起眼都能撐起一整片天?！敝馨忠曛鴦偪催^的電視劇內(nèi)容。

“爸，我記得您以前教數(shù)學，不是教思想政治的?？赡芪矣涘e了……”

“老頭子，不早了，讓曉維他們早點休息吧?！敝軏屭s緊打斷周然的話，生怕他倆較真抬杠。

曉維只能在二老的目送下，微笑著與周然一起進了臥室。

周然給他父母購置的房子與他們的住處只了隔一條街。但是兩位老人在這里通常只住一兩天就走，曉維不忍讓老人來回折騰，自己家中房間又多，所以每回都挽留老人們與他們住在一起?，F(xiàn)在曉維知道，她促成的這種習慣砸了她自己的腳。

周然外表依然整潔光鮮，神情卻疲憊困倦，身上有很重的煙酒氣味。他一進房間就去洗澡。當他披著裕袍擦著頭發(fā)出來，早在他回家前就洗漱完畢的曉維坐在臥房內(nèi)的沙發(fā)上看雜志。

周然問：“你怎么還不睡？”

曉維抬頭：“你睡沙發(fā)？或者我們抽簽？”

周然有點不耐煩地揉著太陽穴：“林曉維，你一把年紀了，就別玩這套女高中生把戲了吧?！?/p>

“你對女高中生的把戲倒了解得很，你高中時代就跟女生夜里共處一室了，還是……”

“我是指你這種幼稚的思維方式?！敝苋贿呎f邊在他常睡的那一側躺下，把被子攤開，只蓋了一邊。

曉維氣得不想說話，坐在那兒繼續(xù)看小說，等到把那章看完，抬眼一看，周然已經(jīng)睡了。

曉維在心里罵了他數(shù)句“渾蛋”，從柜子里找出另一床被子，把另一個枕頭放到沙發(fā)上。沙發(fā)長度還好，周然睡或許有些局促，但她來睡是綽綽有余了。

曉維以前沒睡過沙發(fā)，花了不少時間來適應。沙發(fā)太軟，而且空間有限，幾乎不能翻身。曉維邊聽著周然沉穩(wěn)的呼吸聲邊在心里罵他，很久才睡過去。

第二天早晨曉維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半米之外是仍然沉睡著的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