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矯詔征郡卒贛水血氣腥(1)

亭長小武 作者:史杰鵬


嬰齊跟著小武,跨進了高辟兵的屋子。高辟兵的家人和奴仆也剛從驚慌中恢復過來,朱安世帶人綁住高辟兵的時候,他們幾乎個個嚇癱了。

高辟兵的妻子靳莫如,出自三輔西漢時期,長安京畿地區(qū)分由三位官員治理,稱為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后也成為三位官員管轄的地區(qū)之稱,轄境相當今陜西中部地區(qū)。高門,是江都侯靳石的女兒。年齡不大,看上去大概才二十歲,一副婉嫕嫻靜之態(tài)。但似乎和高辟兵的感情并不融洽,因為她剛才看見丈夫的尸體,臉色固然有些蒼白而無一絲血色,眼淚卻連一滴也沒有,眼光中倒隱隱露出一絲輕松。

小武走近她,語氣沉重地說:“高夫人,請節(jié)哀。都怪下吏沒有盡到職責,致使高府君壯烈殉職。等下吏料理完這幫賊盜,再寫爰書秦漢時代司法文書的名稱。自劾,向皇帝陛下請罪。等廷尉報文,下吏當解衣伏誅于西市,以慰高府君在天之靈?!?

靳莫如螓首低垂,嘆道:“府君能為國效忠,戰(zhàn)死城闕,也算沒有辜負皇帝陛下的恩典了。沈君年少果斷,大家都看在眼里。妾身思量,剛才的事,不管什么人來,都不可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如果被賊盜劫走高府君,丟失了沖靈武庫,恐怕東南一帶都將生靈涂炭了?!?

這是第二次聽到?jīng)_靈武庫的名稱,小武心中一跳,脫口道:“沖靈武庫--下吏從未聽說,在什么地方?”

靳莫如沉吟了一下,道:“沈君自然不知。本來這是朝廷的秘密,在本郡,除了太守陳不害府君,和妾身的丈夫高府君等少數(shù)幾個長吏之外,是誰都不知道的,然而這幫賊盜竟然曉得,可見他們的來歷絕不簡單。說起來高府君也未向妾身提過這個武庫,不過妾身的父親曾經(jīng)官拜將作大匠,知道一些朝廷在全國的建筑規(guī)劃。妾身也是當年出嫁前,偶然聽家父在閑談中說起的?!?

“那么下吏實在多嘴了,”小武道,“高夫人剛才真不該告訴下吏。”

靳莫如盯著小武看了一會,微微搖了搖頭:“倒也無妨,賊盜剛才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只怕也瞞不住。況且妾身看出沈君是個果敢的人,關(guān)鍵時候不會拘泥小節(jié)而誤了大事。妾身之所以告訴君,就是想讓君下定決心,去輕松應(yīng)付這幫賊盜。無論如何,君已沒有退路。”

小武點點頭:“多謝夫人信任。不過這回的事情的確麻煩,賊盜有備而來,人數(shù)達到五六百之巨,而縣廷的縣吏能勝任武器的不到二百,而且下吏沒有料到這后來的事,剛才急躁敦促進攻,箭矢都快耗盡了。下吏--想借高府君的兵符節(jié)和印綬一用,想來夫人應(yīng)該知道他收藏在哪里。”

“妾身知道了,”靳莫如一點也不驚訝,“君想借他的兵符發(fā)郡兵?的確,現(xiàn)在只有征發(fā)駐扎在洪崖里篁竹營的郡兵來才能成事。不過,沈君不知道嗎?光有都尉府的符節(jié)和印綬是不行的。這個,妾身也曾聽父親閑談時說過?!?

小武踱了兩個圈子,嘆道:“的確如此,如果沒有太守的符節(jié)和印綬合用,即便我們這里被賊盜斬殺得干干凈凈,也不會有一個郡兵敢出來救助。軍律的規(guī)定也真有些掣肘,擅發(fā)郡兵者,本人腰斬,父母妻子同產(chǎn)無長少全部棄市,甚至親屬也要髡鉗為奴……唉,看來我們真的是毫無希望了。”

“是啊。太守的治所新淦縣離這里至少有二百里,即便是用速度最快,級別最高的‘置傳’,沒有兩天也不能來回。更何況江都官道被賊兵堵截了,附近郵亭只怕也遭到了攻擊,哪有駟馬的輕車可以駕駛呢?”

小武很驚異地看著靳莫如,覺得這女人頭腦真不簡單,考慮問題面面俱到,畢竟是世家公侯出身的子弟,見多識廣。但那高辟兵怎么就跟傻瓜似的呢?真是太不般配了,自己剛才還要假裝去哭這頭肥豬,若不是他這么沒用,哪會如此輕易就讓賊盜闖進官署。他以為他是誰?淮陽太守汲黯?真是可笑,人家汲黯從小行俠敢任,贏得四方豪杰的敬佩尊崇,他的正直、剛強、果敢連皇帝都有點忌憚,由此名聞天下,號稱“直黯”,當然可以“臥治”,郡中也能井井有條。人家的威望在那里,哪個賊盜有膽子敢去惹他?而這頭肥豬,除了每天在廚房打轉(zhuǎn),或者是躺在床上蓄肉,簡直就沒干過正經(jīng)事。就他,也想學人家“臥治”,簡直是他媽的異想天開。

“夫人真是文思縝密?!毙∥涞吐暻髴┑?,“下吏認為,現(xiàn)在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先找到高府君的印綬和符節(jié)。然后……可以考慮詐刻太守府的印綬和符節(jié),這……恐怕是最后的辦法了。”

“什么,”靳莫如吃了一驚,“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偽造六百石以上的官印,是要斬首的?!?

小武無奈地撇撇嘴:“下吏代理縣令事,發(fā)令擊斬群盜,致使二千石長官被害,按律已經(jīng)夠斬首了,反正只有一個頭,干脆拼著多斬首一次,也要殺了這幫群盜,為高府君報仇。”

靳莫如輕嘆了一聲,輕聲說:“其實君何必自責,我并不怪你。他本身不勝任職位,已經(jīng)有目共睹。等我回到長安,一定要家兄上疏皇帝陛下,力陳君的功勞,準許向少府納錢贖罪。家兄現(xiàn)任御史中丞,能夠經(jīng)常出入宮禁,親近皇帝陛下,陛下說不定會采納他的意見?!?

小武的心陡然猛跳起來,驚喜交加,暗想,難道天可憐見,讓我碰到了貴人。他趕忙屈膝跪下,急道:“夫人的同產(chǎn)兄睢陵侯靳不疑以忠直敢諫名聞天下,如果他肯為下吏上疏皇帝陛下,陳明下吏剛才的兩難境地,下吏即便這番戰(zhàn)死,也不枉了?!?

靳莫如倒顯得很不好意思,說:“君何必多禮,先想辦法解決目前的危難才是?!?

小武滿面通紅,激動道:“私刻八百石以上的官印,的確是要棄市,但現(xiàn)在也委實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舍命一搏。不過還有個難處,如果偽造太守的印綬和符節(jié),那個印綬還好辦,符節(jié)則有些麻煩。我們無法知道篁竹營符節(jié)左半的齒紋形狀,齒紋對不上,立刻就會暴露。下吏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偽造御史大夫寺下傳的文書,以天子的詔命征發(fā)郡兵,再加蓋都尉印,手執(zhí)都尉符節(jié)就可以了,那樣就根本不需要太守符節(jié)。”

“啊,”靳莫如輕叫了一聲,“偽造皇帝信璽,罪行更重,那是要腰斬的?!?

小武道:“棄市和腰斬,有什么不同?不過是死得更痛苦些罷了。再說,偽造御史文書,不一定要皇帝信璽,有御史府的封印就可以??h廷的文書下吏看過不少,并非每封都有皇帝信璽。況且大漢的《賊律》有明文:‘矯制,害者,棄市;不害,罰金四兩?!幢闶莻卧旎实墼t書,只要沒有造成很壞的后果,也只是罰金四兩。這些看似矛盾的律令,今天倒成了救命良方,當初制定法律的蕭相國等人也著實考慮周到。懇請夫人趕快找出高府君的印綬和符節(jié),下吏立刻偽造詔書和御史寺的印信,大概半個時辰之后,就可以派人馳奔篁竹營,征調(diào)郡兵擊賊了?!?

靳莫如長長嘆息了一聲:“看來也只有如此,請沈君稍候。”說著轉(zhuǎn)身走進內(nèi)寢。

小武拉過嬰齊,道:“我知道嬰君擅長制印,請君立即刻制一枚御史大夫印,我來起草詔令。”

嬰齊的臉色煞白:“令史君真的不要命了?”

“誰不想要命?!毙∥浒戳税磩Γ翱墒乾F(xiàn)在你有好辦法嗎?相信我,這件事我一定會全部攬下,和你無關(guān)??讨朴⌒牛茈y判斷是誰的手筆。而書寫文書的筆跡很容易辨認--要不是時間來不及,我自己都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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